六年后。1993年。秋。

江州市政府前，聚集了一百多名工人，他们有的拿着标语，有的喊着口号：“我们要工资！”“我们要吃饭！”，弄得市委书记和市长的专车绕道从后门进市府大院办公。

是赵元葆林业机械厂的工人。

还是三年前，林机厂就显出败象，出口困难，内销停滞，工人发不出奖金。工资硬是靠银行贷款维持着。赵元葆的个人魅力不再。机械局另派人想力挽狂澜。但被委托者一了解情况，宁愿降职，也不敢赴任。

欠着一屁股债。常有债主堵上门。

渐渐地，不仅没了奖金，逢年过节没了福利，按时发的工资也不能按时了，拖。先拖半个月，后拖一个月，到了1993年，过了春节，二三个月发不出工资。

原来，国家推出全面降温策略——全中国经济发展速度太快且显得有点乱。于是紧缩银根，银行停止贷款。这把林机厂逼上了死路。厂子里整天吵架，赵元葆三天两天不见踪影，办公室主任解释说，出去跑业务争取起死回生。

但，这样的解释只管一次，当工人们感觉厂子回升不了特别是工资拖延不发，闹到机械局也不管事时，只好闹到市政府。

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虽然有警察来维持秩序，但他们未对工人动粗。工人做得也不过分，并未将大门堵死，小轿车正常进入。

但影响太坏。

市长给机械局长去电话，令他一定设法将工人叫回去。局长只好打电话给赵元葆，令人无论如何设法先向工人保证发一个月的工资。

赵元葆向局长说：“局长，实在没钱呀，本来，厂里的设备和土地还可以抵押贷款的，现在银行全停了，我也没办法呀。”

局长忽然说：“你们不是在，什么，广场，还有股份的吗？”

赵元葆道：“江州文化广场，有10%的股份，当时花了三千六百万买的。但股份不是钱，要到年终分红才能变现，而且分多少，要根据‘文化广场’今年的收益和董事会的最后决定。”

局长：“一般能分多少？”

赵元葆：“好的年份，能分9%，差时3%，有的年份，是不分的，但总体是划算的，比存银行利息强多了。局长，局里能不能借我三个月的工资，‘文化广场’年终如果有分红，我立即还你。”

局长：“你三个月的工资总额是多少？”

赵元葆：“全厂935号员工，人均工资每月490元，三个月，一百三十八万元。”

局长听了吓一跳，“不行，局机关账上总共只有几十万，借你，局机关工资也要发不出来了。再说，你又不能保证年终分红。”

赵元葆：“局长，你把我撤了吧，这样可以安慰大家，派一个能干的，扭亏为盈吧。”

局长：“你胡说什么！”局长心想，能撤你，还等到现在？别想拍屁股走人，让老子给你擦屎屁股。

局长：“你不是朋友多嘛，不能跟效益好的企业借借嘛？”

赵元葆：“我的局长大人，我能借的都借了。老话说，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现在，他们见我还不出钱来，都不肯借了。”

局长真心急了。那些在市政府门口“闹事”的，你不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你是无法劝他们回来的。哄骗术，对这些工人，是不能玩的。

局长：“那些股份，你就不能卖掉吗？毕竟有3600万呀！”

赵元葆心花怒放。他等的就是这句话呀。以后说起卖股份的事，可不是自己的主张，而是局长的指示。

赵元葆回答局长道：“我得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接手。这都七年了，如果要买，至少要让买家承担七年的银行利息吧。”

局长：“利息不利息的，先放一边，你先在今天保证弄到一百八十万，把欠工人三个月的工资先补上，其他的事，再说。”

赵元葆：“那好，我打个电话问问。回头立即把情况向你汇报。”

赵元葆立即将电话打给吴建国。打的可是9字开头的模拟手机。

吴建国，已经玩上手机（大哥大）啦。一部砖头一样的手机，售价2.8万元。赵元葆也玩得起，但，眼下，他不敢玩。只是用BB机配合着座机进行通讯。

有手机就是好，可以立即找到他。

但吴建国那端电话响了两声，立即挂掉了。

赵元葆笑了，新民谚云：手拿大哥大，到处找电话。原因是通信费太贵，打出，每分钟0.9元，接听，每分钟0.6元。用大哥大打电话、接听电话，做生意的人，一不小心，一个月就是一二千的通话费。一个工人几个月的工资呀。

赵元葆刚把电话挂掉，电话就响了起来——这是吴建国看着赵元葆的电话号码，用座机拨了回来。

赵元葆笑道：“几块钱也省？”

吴建国想起民间一句俗语“一分二分，省下结婚”。但他从不和赵元葆开玩笑，便道：“能省一点算一点吧。再说那大哥大拿在手上挺重的。”

赵元葆：“倒也是。打电话给你，是问你件事，就是我们林机厂在文化广场的股份能卖吗？”

吴建国一听，颇感意外。虽然听赵丽天说，这几年赵爸爸的日子不好过，产品滞销，连年亏损。“只要有人愿意买，就可以卖呀，这是自由的。”

“那我卖3.5%，原价，加七年银行3.5%的利息，行吗？”赵元葆道。

“行是行呀，但这样你们就吃亏了。”吴建国道。

赵元葆似乎不解：“我吃什么亏，把银行利息算上去，不就等于存了七年银行吗？而你们这几年已经分红分的不少了，这不是另外赚的吗？”

吴建国：“师傅，现在这股份的价值是超过原股价的。现在文化广场品牌效益年年递增，这股份放着，是会继续增值的，而且区领导还想推动它上市呢。”

赵元葆：“这个我就管不了了。我现在急等着钱用。明天就要。”

吴建国：“要多少？”

赵元葆：“一千八百万。”

吴建国：“那可以从我的建筑公司先借给你。”

赵元葆：“我不能借你的钱。”

吴建国：“为什么？你是我的恩师呀。”

赵元葆：“我怕我还不出来。”

吴建国：“还不出来就还不出来，就算我跟你这些年缴的学费吧。”

赵元葆感叹道：“你呀——真是还不懂事。那是公家的事，我跟你是私人的事，怎么可以混在一起呢。”

吴建国：“可是现在卖股，对你们厂不合算呀。”

赵元葆心里暗叹：你懂什么。我这可是一盘大棋。

赵元葆说：“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我的燃眉之急吧。你答应我，可以收买我3.5%的股份，加利息，我算过了，本金1260万，利息四十四万一千。加起来一共1304.1万元。就你购买吧。你本来股份占比就低。”

吴建国沉吟了一会儿，渐渐懂了赵元葆的部分意思。这是挑自己发财，让利给自己呀。当然，自己必须立即掏1304.1万给林机厂，换来一纸受让协议。

“师傅，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和书记打个招呼。”吴建国道。

杨咏自打文化广场正式开工后，就调离升迁了，到西京市当了副市长。诚投董事长的位子，谁来当京润区的一把手，谁就担任。七年，来了二任，还好，对吴建国都欣赏信任，很少摩擦。二个月前，新来了个，是个看上去挺强势的人。

吴建国备着分小心。

电话打到京润区区委书记室。通了。吴建国道：“邵书记，你好，我是吴建国。有件事要跟你汇报一下，就是文化广场原先股东林机厂现在资金困难，想紧急转让3.5%的股份，按原始价加七年利息，实际发生1304.1万元的流动。”

邵书记问：“这钱，需要政府出吗？”

吴建国：“不，是由愿意购买的人出。”

邵书记：“那行，这事你定就行了。以后，只要不牵涉到让我出钱的事，不要向我请示，你定就行。”

原来，新来的邵书记正在发力，想搞一个标志性出彩的工程，好在自己政绩上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正一边策划一边筹钱呢。因此，只要不和他要钱，别的事，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