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立即通知赵元葆。赵元葆立即汇报给局长。局长说：“那你请你到市政府那边去和工人们说一下，明后天就发工资，这样他们一准就回了。”

赵元葆却说：“局长，最好您先去吧，您有车，快，我自行车，骑到那里，可能要一个小时，我怕这中间别出什么意外。”

赵元葆一年前就不坐专用轿车了，上下班都骑自行车，一种和工人们同甘苦共命运的模样。

局长无奈，只好叫上司机，先去了市政府门口，将好消息向大家说了，劝大家回。可是工人们还是不肯动，问赵厂长为什么不来，我们要听他跟我们保证。局长只好熬到赵元葆骑着自行车呼哧呼哧地赶到。

工人们一听赵元葆说后天可以补发三个月的工资，这才散了。

现场，留下赵元葆和局长，都满面愁容。

局长想，过了这个月，下个月怎么办？幸亏当初赵元葆有远见，投了文化广场。但，余下的股份，最多也只能顶五个月了。

局长想得太乐观了，因为没过两天，他就听到汇报，别的债主上门，把林机厂厂门给堵了，又是推土机又是铲车又是大卡车，弄得电视台和报社一起来拍了新闻，还都发了出来，丢死人了。赵元葆无奈，只好又卖了2%的股份，才平息了。

局长愁得睡不着。因为不是林机厂一家出现这种情况，机械局共十七家企业，现在有八九家都出了问题，像林机厂这样严重的，有四五家。

但，隔天他参加市里一个会，感觉豁然开朗。

那天，市长主持，但主要发言者，是市国资委主任。他主要介绍了中央（国务院）的一种改革思路：国退民进。对一些效益不好、亏损、濒临倒闭的企业，可以出售给民营企业。

国资委主任说，亏损企业，哪怕卖不出钱，但，只要购买者愿意承担债务和妥善安排工人，就可以象征性地以一元钱的价格出售。

又说：可以首先考虑原企业负责人。同等条件下，原企业负责人，将拥有优先权。

这几条，局长一想，一旦实施，几个整天挠头的企业，不就甩脱了吗？

国资委主任最后说：政策的具体执行，由国资委负责，各个局，先把需要出售的企业名单报上来，国资委会分轻重缓急，逐个对这些企业的资产进行专业评估，帮他们寻找适合的买家以及对买家资质进行考量。

局长这晚回家，虽然菜肴一般，但自己喝了二两五。国家就是国家呀，总会有良方应对变化的形势。这样，自己又可以高枕无忧了。

在上报的名单上，局长把林机厂排在第一。

就在当晚，赵元葆将国资委主任、副主任、办公室主任、行政处、勘验办等，几乎所有将国资委全部管理层，都请到了天茂大酒店。酒是茅台，菜以粤菜为主，上了许多海鲜。

酒毕，每个给一个礼品袋，然后，卡拉OK、桑拿休闲、美女伴舞、小姐按摩，全方位服务。直到夜深，赵元葆又安排几辆轿车，将这些父母官送回。这些国资委的父母官回到家才发现，袋里除了礼品，尚有千元红包。

自然，当赵元葆单独请国资委主任和资产管理处主任时，待遇和回馈是几何级倍升的。

原来，林机厂由盛而衰，都是由赵元葆操控出来的。目的只为：化国为民（私）。

还是在1985年，出差北京时，一次高档宴会上，有国务院参事和研究室人员参加，他们谈到“国退民进”将是中国企业改革的大方向之一，他就多了份心思，观察发现，一些经营不善的国企陆续被私人购买，成为民企。

于是，布局。先从人事上，将管理层全安插自己的人，业务能力已经不是首先。随后，一季度，一年年，将林机厂逐渐做亏、做垮，欠债一大堆，成为机械局最头疼的企业，且无人敢接盘。暗地里，耍了各种手段积蓄资金，准备购买。

赵元葆硬着头皮，每天骑着自行车，但等“东风”吹来。同时，默默地渗透国资委。因为国资委决定着未来的林机厂以什么价格出售，且出售给谁。

这种“渗透”很起作用，几天后，市国资委就将林机厂作为第一批“国退民进”的企业。

于是，赵元葆再下血本，在国资委一把手和资产管理处长身上投注。这种投注很快见结果：经资产管理处派驻林机厂的工作小组全面勘验，占地二千六百余亩有近千职工的林机厂，资不抵债，倒亏560万元。

市国资委一把手把赵元葆叫去，说：“你总不能叫国家倒贴你钱，让你把厂子收了吧。这样，你象征性地出一万，这厂，就属于你了。”

赵元葆爽快地：“你说了算！”

资产管理处拿来关于林机厂国转民的一堆法律文件，一把手几乎看都不看，就签字。正签着，门轻轻叩响，便道：“进来。”

门，小心被推开了。

来了是办公室副主任胡春。一把手以为是来汇报请示工作的，便一边签字一边问，“什么事呀？”

胡春四十来岁，有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清癯，显得瘦削，有几丝焦虑感。胡春嘴唇哆嗦着，极小心地问：“您是在签，签林机厂的转、转交文件吗？”

“一把手”头也不抬，道：“是啊。”

胡春：“能、您能暂时停一下吗？”

“一把手”一把手停了笔，望着胡春。这胡春，原是搪瓷厂一个车间的副主任，八年前通过考试，进了机关，为人老实，作风正派，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三年前，在一把手还没到位时，就被提拔为副主任。但这副主任当到现在，还是副的。

好在办公室也没正主任，事实上他管着办公室。其实也是给他一个明确的暗示，只要表现好点，就会提你做正主任。但，也不能说他表现不好，因为他工作几无瑕疵，问题全出在，他胆太小，稍微出点格的事，全不敢碰。

这能提为正主任吗？办公室主任，是需要善于在模糊地带进行灰色操作，并且在关键的时候能够帮领导顶雷的。这方面，胡春，不行。

胡春小心翼翼道：“领导，林机厂这些协议，能暂时不签吗？”

“一把手”颇感意外：“为什么？”

胡春：“因为，因为，我听我一个统计局的朋友说，那个厂，价值上亿的，再说，还有两千六百多亩的土地……”

“一把手”把笔一扔，说：“那些工业用地，他们都进行过专业计算，一千元一亩，也就二百六十万，现在林机厂总计债达到九千多万。”

“一把手”晃晃手中的几张纸：“这些，都是资产管理处邀请财产和财务专家专业审核出来的，都是签过纸盖过章的，难道他们的工作都有问题？”

胡春似乎看不见“一把手”已经拉下脸，只顾按照自己的逻辑往下说，“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但，林机厂的赵元葆作风不正派，值得怀疑……”

“一把手”感到意外 ，吸了一口气，点上烟，问：“赵元葆怎么不正派了？”

胡春取出一只红信封。“一把手”一看就明白了。

胡春道：“那天他请我们吃饭喝酒，给我们每个都备了礼品。这也都是常规的，我就收了。谁知回家一看，里面居然还有两千块现金。他这不是在行贿吗？”

“一把手”似乎很吃惊地：“是嘛，还有这档子事？他送的那些礼品，太一般了，我回家看都没看就送给保姆了……”

胡春木头木脑地“哦哦”着。坊间有个传说，江州谷阳区，集中居住着市里的领导，有一次，一个拾垃圾的在小区垃圾箱无意中打开一盒扔掉的蛋糕，居然发现一叠钱，有几千块。看来那天送蛋糕的人多，实在多余，只好扔掉些。谁知鸡蛋糕里藏着钱呢。让拾荒人讨了大便宜。

胡春：“反正，我觉得，这么大个工厂，一万块钱就卖给他了，国家资产，太、太便宜了吧……”

“一把手”狠命地抽着烟，不吭声。

胡春：“领导，我、我是党员，我有想法，向组织汇报，如果错了，请您批评指正。”

“一把手”叹了口气，说：“你的动机是好的，值得表扬，为了保护国有资产而操心。这本来不属于你办公室的职责范围，但你愿意操这么心，证明你是个合格的党员，这点，我要号召大家向你学习。”

胡春实心实意道：“不要不要，我这样乱操心，还担心给领导的工作造成困扰的。如果有，还请领导理解和体谅。”

“一把手”露出细微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