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春梅看着秦仁远去的背影,小声问吴建国:“你说他这像谁?”
吴建国扭过脸去,看着窗外,不作答。
卫生间那边,传来秦仁洗漱的声响。吴建国低声问:“这些事,你都让他独立自理了?”
任春梅:“是啊,男孩子,不能娇养的。两岁开始,我就让他单独睡了。”
吴建国悄言道:“你像有点像我妈。”
任春梅闻此,脸上绽出诡异而神秘的微笑,又像是很享受很得意。
吴建国望望秦仁的房间那边,说:“我想过去跟他说几句话。”
任春梅点点头,“你去吧。一会儿我再去。”
吴建国轻步走到秦仁的房前,轻轻叫门,“秦仁,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秦仁:“我已经上床了。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吴建国:“可是我想进来当着你面说。你可以躺在床上不动。”
秦仁不吭气。
隔着门,里面的秦仁,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除了他“百露”那天,自己夜里赶去抱了他一次,之后再也没抱过。今天,吴建国体内有种冲动,就是特别想抱抱他。但他知道这不可能。已经二年级,估计他妈妈抱他的机会正在远去。
“好吧。你进来吧,时间最好不要超过五分钟。”秦仁道。
吴建国犹如听到恩赏地,“哎”了声,小心推开门。
秦仁半躺在床上,手面拿着本书。吴建国进去不由问道:“你睡前看什么书?”
秦仁道:“请你说你想说的话吧。”说着,把那本书往被子里一塞。
吴建国内心感叹,来得太少,隔膜得厉害。
“我,是想问你,我下次来,给你买什么礼品好。这次电子琴,就买错了。所以,我先跟你沟一下,你看行吗?”吴建国极柔和地与秦仁说话。
秦仁:“你没必要每次来都要带礼品给我,义父,你这样做,总让我觉得你像是出海回来。而那个海,好宽好大,你每次都要去很久。”
吴建国听着心颤颤的,是儿子本能地在责怪自己吗?
“是义父不好,没尽到义父的责任。我以后尽可能多抽时间来看你。可我真不想空着手来,想画一幅画赠送给你吧,不仅是没时间画,关键是画得很丑,不堪入目的。所以,你希望我给你买什么,告诉我好吗……”
“也行,你就买,一些你们大人喜欢看的书吧。我妈净给我买儿童读物,可我不喜欢看儿童读物,还有些世界名著儿童读本什么的,看得不过瘾。义父,你就给我买些好书吧。”秦仁道。
这太好了。这小家伙,居然有这等爱好。
“行,我答应你,这些书很快就到。”
“义父,你能帮我个忙吗?”
“是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会帮你的——”
“你帮我说说我妈,别把我床边的书籍搜走,让我捧着书睡觉。”
啊,是这愿望。
“行,我和你妈说说。”
“不是说说,是要说服她。”
“行,我争取说服他!”吴建国不得不这样说,他感觉任春梅这样做有任春梅教子的方式含在其中,自己的说服估计很难改变。所以,他不敢把话说死。
“你怎么不像个男子汉,说话总是含含糊糊,像个小媳妇似的。”秦仁道。“看上去你长得挺猛的。”
吴建国呵呵一笑,“我们大人世界有大人世界的法则,等你大了就明白了。”
秦仁:“大人世界不好玩,我不想长大。可是很悲催的是,我必须长大,我即将进入一个不好的世界。”
“大人的世界,也是很多乐趣的。”吴建国道。
秦仁:“你是不是又要说,等我大了就明白了?”
吴建国无奈而欣慰地笑了。
秦仁却道:“五分钟到了。”
吴建国:“好,祝你晚安!”
秦仁回礼道:“晚安!”
吴建国却恋恋不舍,动不了身,又说:“我能跟你握个手吗?”
秦仁爽快地:“可以。”
秦仁说着,从被里抻出一手。吴建国上前,一把握住,却禁不住用另一胳膊去揽抱他,想把他拥在怀里。
却被秦仁另一手一把推开,并抽出握着的手,说:“你怎么滥用礼俗。那是西式礼仪,你怎么可以用在这里?”
吴建国被秦仁“训”得无言以对,只好说一声“对不起”,转身悻悻去了。
一直在客厅里等着的任春梅,打量着神情异样的吴建国,叵测地绽出微笑,小声问:“碰到意外了?”
吴建国擦擦脸,不作答。
任春梅:“我先把他弄睡着,回头我们说话。你,要不把电视打开,调低音量,看看?”
吴建国:“不用,我打个禅。”
任春梅一乐。吴建国一笑。
任春梅去了。吴建国坐在沙发上,梳理着思路。
不一会儿,任春梅手里拿着本书,带着笑意过来了,小声说:“睡了。”
“你把他书收了?”吴建国问。
“不搜不行呀。就是三个月前的事,他不知从哪里借来一本天体物体的书,带上床。我以为这种类型的书,他看着看着,就会自然睡着。可我起夜,见灯还亮着,都凌晨三点了。他还在看。从此,睡觉前,我要搜查书籍。”
又说:“他房里,本来有不少藏书,我干脆来个大调整,书屋给他专用,他所有的书,都搬到书房里来,他的卧室,不许放书。”
吴建国想了想,放弃了秦仁提出的请求,只问:“你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很喜欢读书吗?”
“一般。”任春梅道。
吴建国刚提起嗓子想说什么,忽然感觉不对,说:“我们还是到你卧室说话吧。”在客厅,只和秦仁的屋子隔了一道门,一旦他醒了,竖起耳朵就能听见这边在说什么。还有,他们交流过程,不小心会提高嗓门,也会把他惊醒。
任春梅将头直点。还是吴建国心细。进去前,她问:“你想喝点什么?”
吴建国想了想,说“水吧”。
卧室里没椅没凳。吴建国从床头拿过一只枕头,就在地毯上一坐,将身体靠在墙,枕头就插在后背和墙之间。
任春梅见状,站在那里,一时没了主意,自己在床上和他对坐吧,后面没靠,坐不长,也不舒服,躺靠在床头,感觉不对劲,显得对吴建国不礼貌。索性,她拿过另一只枕头,和吴建国一样,也往墙上一靠,如此,两人算是并肩而坐了。
最伟大的创造者是生活。谁都不会设想一对成熟男女会以这样方式在一个深夜,在一个极私密的卧室,坐出一个彼此有距却又无隙感的坐姿。他们的曾经和现实,很自然地让他们做出这个选择。也只有这种对坐,才是最合乎心境的。
没有尴尬窘迫感。吴建国待任春梅坐定,便接着客厅的话题继续说:“我小时候,非常爱看书。但那时‘文革’,没有什么书可看,我爸爸就找拾荒捡破烂的人要,也不管是什么书。我也是经常在床上看到凌晨。”
任春梅闻此,沉默了半晌,才说:“他有些方面很像你,但,有的地方,可能超过你。”
吴建国暗喜,问:“是嘛,哪些方面超过我?”
“记忆力。本来,我想让他在五年级前熟背唐诗三百首宋词一百首。可人家,现在才两年级,唐诗至少五百首,什么《长恨歌》、《琵琶行》倒背如流。主要他几乎过目不忘,《藤王阁记》多难背,可他两个晚上就拿下。老师也很吃惊。”
“是吧,看来智商肯定超过我了。”
“那天班主任跟我说,根据他的发展,建议三年级不上,直接跳到四年级。我担心这会拔苗助长,还没拿定主意。”
“是吧。”这让吴建国吃惊了。没想到小家伙如此聪颖超群。想了想,说:“具体跳不跳级,还是听老师的意见吧。多征询几个老师的意见。我现在倒有个大想法,就是等他小学一毕业,就把他送出国,到国外深造去。”
吴建国如此一说,任春梅忽然想到赵丽天告诉自己的,吴建国给秦仁备了6%的“江州文化广场”股权的事。他这个“义父”虽然来得少,但关心很深,想得很远。
“你想让他初中时就单飞?如果跳级,他只有十二岁。”任春梅自然很细处想。
吴建国:“国外有一种全日制的寄宿学校,年龄不是问题。”
任春梅:“那是贵族学校吧,费用很高的。”
吴建国:“钱,不是问题。只要他能健康成长、出色成长就行。如果你担心他年龄小,还有个方式,你也可以跟过去陪读。”
“这要综合考量了。”任春梅语迟迟道,显然,她联想得很多。“到时候再说吧,你今天来,是有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