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国将头埋在双腿间,不吭声。但脑子里迅速浮现昔日的画面,那是十四年前,在小孟湖,任春梅那间小厢房,第一次和赵丽天闹分手,自己和任春梅也是坐在地上,探讨异性有无友谊,首次喝醉酒。
那时,以为和这个姐姐永远只会有友谊。可是现在,自己人生的第一个后代(或者唯一的后代)居然是和她生的。而她现在坐在自己身边,却不可以对她有任何的亲狎动作。
本来,一脑袋困惑,想到她这里能解一二。没想到,增添了新的困惑。妈妈过七望八了,一直盼着有个孙子。现在孙子已经八岁了,却不能告诉她。自己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自己的情感生活总是乱乱的?
“有酒吗?”吴建国忽然问。进卧室时,他担心自己酒后乱性,而任春梅肯定是会顺着自己由着自己“乱”的,因此,没敢要酒。现在,感觉没有酒,开不了口。
“你想喝红的还是白的?”任春梅问。显然,家里酒是齐备的。
“……红的吧。”
任春梅费力地从地上爬起身,出去了。待她拿着瓶红酒和两只酒杯进来时,意外发现吴建国也站了起来。
“算了,不喝了。我走了。”吴建国道。
“你这是干什么?!”任春梅明显不高兴了。
“一大堆麻烦,我怕理了更乱。你把酒给我,我自己找个地方去想想去。”吴建国道。
任春梅直愣愣地僵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吴建国说走,却不动身。大约这时任春梅把酒递给他,他才会动身。而他却不会上前从任春梅手中取酒。就那么点莫名的精神小支点,控制着一个人。
任春梅一侧身,把手中的酒和杯都放在地毯上,然后径自走到吴建国面前,抓住他的双臂,把他往床边推,说:“来,你坐下。”
吴建国一下颓坐在席梦思上。任春梅伸出纤长的指头,插进吴建国头发里,使劲地撸捋着,顶部、侧部、后部,时轻时重……
吴建国感到自己来到清晨的大森林,薄雾似梦,空气清新,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淡雅幽香直入心脾……
吴建国忽然伸出双手,将任春梅的手都抓住,却又不动了。
任春梅见此,轻风般地说:“弟,我知道你很烦,很累,也许,我不能帮你解决什么,但,如果倾诉,能让你感到放松,一会儿,就喝点酒,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任春梅说着,将自己的手慢慢抽出,又说:“至于我。你只把我当你的姐,行吗?哲学上不是说世界是螺旋发展的吗,就让我们再回到小孟湖小厢房的年代,醉酒而不乱性,解衣而不动情,一吐为快。”
吴建国用力一拍床,道:“好,一吐为快。”
任春梅急忙用指头对着嘴,发出“嘘——”声,提醒吴建国控制声音。
两人又在地毯上坐下来,倒上酒。任春梅又起身将灯关了,渐渐地,月色射了进来,一切都朦胧若梦。
于是,吴建国开始向任春梅道杨咏之困。最后说:“她这不是又想逼我就范,圆她十多年前的梦吗?正应了老话,有二必有三。一开始,我开天国大酒时,她就动了歪念,然后,文化广场项目,她又逼我。现在,她都快是徐娘了,还——”
任春梅似乎很老道地说:“越是徐娘,越是虎狼——”这一说,自己不由暗笑起来。自己不也快是徐娘了。这话可别让吴建国误会自己。
吴建国忽然道:“对了春姐,我觉得,你如果遇到合适的人,可以再组新家,或者,就算不能组成新家,有个伴儿,也行。”
瞧,果然误解了。
其实,这是任春梅误解吴建国了。吴建国心里一直有块病,就是想动员任春梅再婚。她才四十五岁,不能后半生过寡妇生活。今天上门,本就有这个话题的,想劝劝她的。
任春梅急忙说:“我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回头有机会,我们再聊,今天,重点,说你的事。”
吴建国举起酒杯,和任春梅碰杯,说:“好好,今夜不说这个话题,只说怎么对付那个杨徐娘。呵呵。”
“对,专门研究对付杨徐娘的谋略。”
吴建国却叹了口气,却欲言又止,掩饰性地去拿酒杯斟酒。
但任春梅感觉到了,道:“有什么话,别光叹气,说出来。”
吴建国摇摇头,“没用的话,说了倒徒生伤感,不提为好吧。”
任春梅:“说嘛,不就是为了一吐为快吗?吐了,才能快乐,闷在心里,会把心压垮的。”
但吴建国还是没有“吐”,举着杯子想着什么。任春梅便不好催他。
吴建国想到秦晓哲。他想,如果秦晓哲还在,就不需要看杨咏脸色,自己完全可以拿着融资来的钱,到S市去拿地投资。
但,这种话,能和任春梅说吗?不是徒引她伤悲吗?唉,春姐姐也真是命苦,遇到这么个好男人,竟然——
不提。不能提。
“对了,春姐,你过去在S市时,有没有结交一些官场朋友,也就是副市长或市长级别的朋友?”吴建国换了个角度,如此问。
任春梅想都没想,就说:“没有。晓哲跟我交代过,官场和社会上的,都不能交朋友,说在这个岗位上,就不能有朋友。他有个舅舅,当时已经是国家人大副委员长了,但他从没跟我提他的名字,我也就不知道哪个副委员长是他舅舅。”
“秦仁会起夜吧?”吴建国秃头秃脑地忽问。
“一般不会,一夜到天亮,早上起来撒泡长尿。嗨,这孩子,去年开始,就不让我给他洗澡了。你七岁,就不让你妈妈给你洗澡吗?”
吴建国心中窃喜。终于巧妙地把有关秦晓哲的话题跳开了,于是随便道:“我呀,好像到了十岁,还由我妈妈给我洗澡呢,其实洗澡记不住了,只记得,她会利用洗澡时,揍我的光屁股,所以记得牢。呵呵。”
任春梅也乐了。但她很快将话题收回来。“做房地产,难道官场没人,就没法往下做吗?”她问。
“至少目前是这样。”吴建国答道,“主要是拿地这个环节,上面没人,根本拿不到地。我倒是想另辟蹊径的,但,被杨徐娘把门关死了。”
“对了,那个帮你上市的画家,她爸爸,不是我们省的省委书记吗?这个关系,你为什么不用?”任春梅一下点到吴建国的痛点。
“这条路,动都不能动。一点可能性都没有。”吴建国道。
“为--什--么?”社会上流行的一句话,叫“有关系不用,过期作废”。
“你不是知道她喜欢我,要跟我发展关系吗?”吴建国对她的询问感到费解。
“丽天跟我说过一些,说她喜欢你。这正常呀,她不喜欢你,怎么会帮你那么大的忙,让‘文化广场’上市呢?”
“现在她已经跟我摊牌,要取代赵丽天,嫁给我。并且已经正式向赵丽天宣战了;公然宣战。丽天一个人出去旅游,和她有关系。”吴建国有些着急恐慌地说。
“哦,是这样呀。现在年轻人谈恋爱这样谈呀。”任春梅感慨道。
“这和现代不现代,年轻不年轻,没关系,而是她这个人,喜欢直来直去,一竿子捅到底,一下就将人逼到脚角。”
“那,你自己,喜欢不喜欢她呢?”
“你说呢?”吴建国为任春梅这个低商智的问题有点烦。
任春梅自嘲地干笑了两声,“是啊,对你这么好,又年轻又有才,还帮你做你的事业完成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不喜欢她呢。我弱智。我的问题应该是,你爱不爱她。”
吴建国沉默。
“也就是说,爱了,心动了。”
吴建国还是沉默。
“那,你更爱谁呢?”任春梅又问。
“这不可以量化比较的,我的春姐!”
任春梅拿起杯,自饮了一口。“理论上,喜新厌旧,是人类的天性,何况,她比丽天年轻,虽说长得没丽天漂亮,但也是个很有气质和内涵的姑娘,身材绝佳,因此,内心应该更倾向于她。”
吴建国摇摇头:“我一直只想和丽天结婚,跟她当作普通朋友处。”
“哈哈,多年前我们就讨论过男女之间有没有真正的友谊,到现在,你还玩这悖论性的游戏。你和罗亚男的关系,我没猜错的话,已经越过普通朋友关系了吧。”
“但我们身体没有。”吴建国似乎想证明自己什么,急乎乎地解释道。
任春梅却给他浇冷水,“这有意义吗?爱情爱情,本来,情是汽车的发动机,爱,是汽车的构架和装饰。现在你俩已坐在这辆特殊的汽车上,要发动,只是一扭钥匙的事。”
“可我,不能,扭这钥匙。”吴建国牙疼似地说。“上市前,我不是和她谈过一次吗?她见我不松口,说做普通朋友也行,因为我是他的第一个恋人,所以,她让我把她的第一次取走,然后,就永远消失。”
任春梅听到这儿,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