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流水一样淌过,转眼就到了2005年的腊月。
仙台的冬天干冷,风吹在脸上像砂纸擦过。
离开了刑侦大队长的位置,陈默第一次不用在年关将近时绷紧神经,时刻准备应对突发的恶性案件。这种松弛感,起初还有些陌生。
家里暖气烧得足,陈晓在摇床里睡得小脸红扑扑。
李红 梅坐在沙发上,手里织着一顶小帽子,看看儿子,又看看厨房里忙活晚饭的李小凤。
“小默啊,”李红 梅放下毛线针,朝陈默招招手,“这都放寒假了,你也没个会开,没个案子要盯着。小凤身子也养得差不多了。要不……你俩出去转转?”
陈默正翻着新到的《刑事技术》杂志,闻言抬起头:“去哪转?”
“旅游啊!”李红 梅声音大了点,“你以前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陪小凤?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了,趁过年还有点假期,带小凤出去散散心。孩子有我看着呢,你们放心去。”
李小凤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出来,听见这话,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有些犹豫:“妈,这大冷天的……”
“冷什么冷?往南边去啊!海南,云南,暖和着呢!”李红 梅兴致勃勃,“你们小年轻,就该出去走走。老闷在家里像什么话。小默,你说是不是?”
陈默看看母亲,又看看妻子眼里那点藏不住的期待,心里那点“在家待着挺好”的念头动摇了。确实,这些年亏欠小凤太多。他点点头:“行,妈说得对。是该出去走走。”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像接了新任务一样认真。
他跑了好几家旅行社的门市部,花花绿绿的宣传册抱回来一摞。海南双飞五日游,云南昆明大理丽江线……
他拿着笔,在纸上画路线,算价格,对比行程安排,比备课还仔细。
李小凤在旁边看着,嘴角带着笑,偶尔小声提点意见。
“这个纯玩团好,不进购物店……就是贵点。”
“云南这条线时间长点,能多看几个地方,但坐车多,怕你累。”
“没事,我不怕累。”李小凤轻声说。
最终选定了海南。阳光、沙滩、椰林,听起来就让人放松。陈默把选好的行程单折好放进外套内袋,准备第二天就去旅行社交定金。
第二天上午,天气难得放晴。陈默穿上厚外套,揣着钱和行程单,骑车去了离家最近那家规模不小的“风光旅行社”。
玻璃门推开,暖气混着印刷品的油墨味扑面而来。
大厅里人不少,年底出游的人多,几个柜台前都排着队。陈默找到海南专线的柜台,前面还有两个人。
他正耐心等着,眼角余光瞥见旅行社侧门通往办公区的走廊里,走出来几个熟悉的身影。
为首那个穿着警用棉大衣,眉头习惯性地皱着,脸上带着熬夜的疲惫,正是赵建伟。
他身后跟着两个年轻刑警,手里拿着文件夹,正低声交谈。
陈默一愣。赵建伟也看见了他,脚步顿住,脸上挤出一点意外又无奈的笑容,朝他走了过来。
“陈老师?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赵建伟的声音带着沙哑。
“赵队?”陈默有些惊讶,“快过年了,你们队里不应该是最忙的时候吗?跑旅行社来……检查工作?”他半开玩笑地问,心里却隐约觉得不对。
赵建伟走到他跟前,搓了把脸,重重叹了口气:“快别提了。检查个屁工作,出案子了。”
“案子?”陈默的职业神经瞬间绷紧,“什么案子?跟旅行社有关?”
赵建伟左右看了看嘈杂的大厅,压低声音:“命案。就昨天的事。一个去‘云雾山’的旅行团出事了。”
“‘云雾山’?那个新开发的峡谷景区?”陈默有印象,在邻省,以险峻原始著称,宣传得很火。
“对。”赵建伟点点头,脸色阴沉,“团是前天下午出发的,昨天下午进的山。傍晚时分,领队清点人数准备返程,发现少了一个女游客。大家分头去找,结果……”
“人找到了,在一条偏僻的山沟里,脖子被割了,随身带的包、钱包、手机全不见了。”
“抢劫杀人?”陈默眉头紧锁。
“八九不离十。手法很凶残,就是冲着钱去的。”赵建伟语速很快,“那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手机信号时有时无。等当地派出所和县局的人赶到,天都黑透了,现场保护得也不理想。”
“初步判断,是有人摸清了旅行团的路线和时间,提前埋伏或者尾随进去,趁那女游客落单或者去方便的时候下的手。也可能是……团里的人。”
“团里的人?”陈默追问,“查了?”
“正在查!”赵建伟指了指身后的办公室,“这不,过来调取这个团的所有资料。报名信息、合同、人员名单、联系方式、收款记录……所有能拿到的都要。还得找当时带队的导游和司机问话。”
“妈的,一团几十号人,天南地北凑一起,查起来跟大海捞针似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瞅着就过年了,摊上这么个案子,年也别想过了。省厅都惊动了,限期破案的压力山大。这凶手也是会挑时候!”
陈默沉默了。他口袋里的海南行程单似乎变得有些发烫。
眼前是赵建伟焦灼疲惫的脸,耳边是旅行社里人们兴致勃勃讨论着过年去哪玩的喧闹声。
阳光沙滩的暖意,瞬间被这起发生在寒冷深山里的血案带来的寒意驱散了。
“有方向吗?”陈默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暂时没有特别明确的。”赵建伟摇摇头,“现场遗留的痕迹很少,凶手很狡猾,戴了手套。现在只能先筛人,看谁有前科,谁的经济状况异常,谁在案发时间段行踪可疑……”
“再结合尸检和现场勘查找线索。难啊。”他又叹了口气,拍拍陈默的胳膊,“不跟你多说了,我还得进去盯着他们调资料。你忙你的,好好陪陪弟妹过年。”
赵建伟带着人匆匆又进了办公区。
陈默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张薄薄的海南行程单。
旅行社里依旧人声鼎沸,咨询的、签合同的、兴奋地讨论着行程的。他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冬日清冷的街道,仿佛能看到远方那片笼罩在死亡阴影下的险峻山林。
刚才选行程时的那点轻松和期待,此刻荡然无存。
他默默把行程单塞回口袋深处。这个年,注定又和轻松无缘了——至少对赵建伟他们,对那个枉死的游客和她的家人来说,是如此。他转身,默默离开了喧闹的旅行社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