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源市的高速出口下来,没进市区,沿着一条新修的水泥路往西开了十几公里,庞大的云雾山脉就横亘在眼前。
灰褐色的山体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山脊连绵起伏,一眼望不到头。
主峰一带是开发成熟的5A级景区,度假山庄的红顶隐约可见,但陈默他们的目标,是更深处人迹罕至的原始山林。
赵建伟开着那辆老旧的吉普212,底盘咣当作响,一路颠簸着驶入山脚下一个小村落。
村子不大,依山而建,几缕炊烟懒洋洋地飘着。吉普车拐进一个挂着“云雾人家”招牌的农家小院停下。院子很安静,显然受之前命案的影响,没什么游客了。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朴实的山里人,话不多。
见是警察,赶紧生火做饭。没多久,一锅热气腾腾的蘑菇炖小鸡就端了上来,香气驱散了车里的寒气。陈默、赵建伟和同来的两名年轻刑警小张、小王,赶了一天路,又饿又乏,就着米饭狼吞虎咽。
吃完饭,几人没多话,早早挤在农家简陋的通铺上睡了。
天刚蒙蒙亮,嘹亮的公鸡打鸣就把陈默吵醒了。
他穿好厚实的棉衣棉裤和防滑登山鞋,推门出来。院子里寒气逼人,赵建伟已经在擦吉普车的前挡玻璃,上面结了一层薄霜。
“醒了?正好。”赵建伟哈着白气,“向导找好了,俩本地老猎户,对这片山熟得很。吃完早饭就进山。”
早饭是稀饭咸菜馒头,吃得很快。
两个向导也到了,都是五六十岁的精瘦汉子,皮肤黝黑粗糙,穿着耐磨的旧棉袄,背着背篓,里面装着砍刀、绳索和干粮。
一个姓李,一个姓王,话不多,眼神里透着山里人的警觉和实在。
吉普车只能开到山路的尽头。剩下的路,全靠双脚。一行人背好勘察箱、相机、必要的工具和干粮水壶,跟着向导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原始森林。
越往深处走,树木越高大,遮天蔽日,光线变得昏暗。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积攒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绵绵的,吸走了脚步声。
空气冰冷潮湿,混杂着泥土、朽木和苔藓的气息。偶尔能听到不知名鸟类的鸣叫,更显得山林寂静幽深。
陈默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他很清楚野外犯罪现场与城市的巨大差异。
城市里,水泥地、墙壁、物品,都可能留下指纹、足迹、血迹、纤维甚至监控影像,痕迹相对容易固定和提取。
而在这里,一场雨,一阵风,一场雪,甚至一只路过的动物,都可能将微弱的痕迹彻底抹去。半个月,足以让一片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一个脚印被落叶覆盖。
这也是他和赵建伟坚持要进山“碰碰运气”的原因。那个遇害的女游客,很可能不是第一个受害者。
就像一只尝过人血的老虎会把人类列入食谱,一个在如此偏僻险峻之地成功杀人劫财而未受惩罚的罪犯,其贪婪和侥幸心理极可能驱使他再次作案。
云雾山深处,人迹罕至,地形复杂,信号全无,简直是天然的犯罪场。
“老陈,你看这地形,”赵建伟喘着粗气,指着前方一处陡峭的山坳,“要藏个人,或者……埋点东西,太容易了。随便找个背阴的沟,挖两锹土,神仙也难找。”
姓李的向导接口道:“是啊,警官。这老林子深处,我们打猎的都不敢说全走过。”
“有些沟沟坎坎,几十年都没人下去过。”他指着旁边一片被厚厚落叶覆盖的坡地,“你看这叶子,刚下过雪又化了,下面啥样,根本看不出来。”
陈默蹲下身,用手拨开一小片落叶层。
下面是深褐色的泥土,冰冷湿润。他拿起一小块土在手里捻了捻。
确实,别说血迹,就是埋个不大的东西,也极难发现。除非凶手留下非常明显的标记,或者尸体没有被妥善掩埋而暴露出来。
“老王,”赵建伟问另一个向导,“你们平时巡山打猎,或者采药,有没有发现过啥不对劲的地方?”
“比如……埋东西的新土?闻着特别臭的角落?或者捡到过不属于山里的东西?钱包、衣服碎片啥的?”
老王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没太注意过。山里捡到个把游客丢的东西不稀奇。不过……”
他顿了顿,“要说味道,去年开春,翻过前面那道梁,有条死水沟,那味儿冲得很,像死牲口烂了,我们绕着走的。后来夏天一场大雨,水冲下去,味儿也就没了。”
“具体 位置还记得吗?”陈默立刻追问。
“大概方位记得,离那个出事的地方……得翻两座山头呢。”老王指着西南方向。
“记下来,回头有时间去看看。”赵建伟对小张说。小张赶紧在本子上记下。
一行人继续艰难跋涉。山路越来越崎岖,有些地方需要抓着藤蔓或者向导砍出的落脚点才能攀爬。
勘察箱变得异常沉重。陈默的棉衣被树枝刮开了几道小口子,冷风直往里钻。每个人都气喘吁吁,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按照向导的指引,重点搜索了山涧旁、岩洞附近、密 林深处等可能的抛尸或藏匿地点。
用随身携带的简易工具扒开可疑的落叶堆,查看裸露的土层,甚至用长杆探了探几处松软的洼地。除了偶尔惊起几只野鸟,发现几块被野兽啃过的动物骨头,一无所获。
疲惫和失望开始蔓延。小王忍不住嘀咕:“赵队,陈老师,这……真跟大海捞针一样啊。凶手要真处理干净了,咱这么找,找到猴年马月?”
赵建伟抹了把脸上的汗,靠在树干上喘气,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弹出一根点上,狠狠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似乎驱散了些许寒意和烦躁。
他看着眼前这片望不到边的、沉默而冰冷的山林,眼神却异常坚定:
“大海捞针也得捞!小王,你记住,在这种地方作案的人,尝过一次甜头,就像苍蝇闻到了血。他心里会痒,会觉得这地方是他的‘福地’,是他的‘猎场’。只要没被抓到,他迟早还会回来!”
他吐出一口烟,目光转向陈默,带着一种老刑警特有的直觉和狠劲儿:“老陈,你说是不是?这山,看着吓人,但对那种人渣来说,就是个杀人越货的好地方!一次是偶然,要是……能找到第二次……”
陈默迎着赵建伟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他理解赵建伟的执着。
这不是盲目的碰运气,而是基于犯罪心理的主动出击。
山林沉默,但它可能隐藏着不止一个秘密。他抬头望向密 林深处更幽暗的地方,眼神锐利如鹰,沉声道:
“继续找。重点留意那些……感觉‘太合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