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卧车厢内,炭火茶炉咕嘟作响,热气从搪瓷茶缸的杯沿袅袅升起,带着股淡淡的茉莉香。
面对问话,祁升斜靠在铺位上,一点不紧张。
这人就是个手艺没到家的愣子罢了,估计就是想诈唬一下。
果不其然,对面的刘老大虽然端着茶缸,带着车厢里几个壮汉或坐或站,堵住了去路。
但还是他先怯了口:
“祁二哥,啧啧,你真是好兴致啊。”刘老大咧嘴一笑,露出几颗被烟熏黄的牙,
“大兴安岭的事儿还没完,您这就一声不响跑了?咱们可都是赴宴的,您咋能先走呢?”
刘老大不知张继北与祁升同行,只当祁升是擅自离场,语气里夹着三分责问,七分试探。
他顿了顿,茶缸往桌上一放,发出“啪”的一声,续道:
“再说,甩货的事儿,还得仰仗您这大掮客不是?”
其实甭说是甩货,刘老大身为‘马’门之一,却只得在不那么精明的北方发育。
足以见得其辈分之低,完全不能跟祁二哥这种人相比。
在大兴安岭我不挑你的理,出了东北你该叫我什么了?
硬卧内,祁升压下一点不悦,暗骂这人是个不懂规矩、没教养的东西。
却笑得从容不迫、答的滴水不漏:
“刘爷,瞧您这话说的。我这不是有私事要办,才没同行嘛。
甩货的事儿好说好说,津门的事儿一了,我立马回大兴安岭。
您...请便?”
他这话表面上含蓄敬重,实际上‘请便’一出前面的话都是屁话,这是下了逐客令了!
刘老大眯着眼,盯着祁升看了半晌,像是想从他脸上挖出点破绽。
可祁升那张脸,笑得滴水不漏,眼底却透着股“别来惹我”的冷意。
他也只得终于收回目光,端起茶缸抿了一口,语气讪讪道:
“既如此,祁二哥可得说话算话。津门的事儿,我就不掺和了。咱们后会有期。”
这话也半威胁、半妥协了。
没办法,入了津门他也确实没招,要不也不会带上几个人给自己增加安全感。
只得赶紧起身,朝身后的壮汉使了个眼色,几人鱼贯而出,离开了这儿。
祁升目送他们离开后,折扇一盖面庞,喃喃自语:
“一个跟绺子接触多了的莽子,想套我?还嫩了点啊。”
……
“滴——!”
火车到站的汽笛声刺破了清晨的薄雾,津门车站人声鼎沸,空气中夹杂着煤烟的味道。
“好外甥啊,下车咯!”
有灰灰和行李内的莎莎警惕着,即便坐的腰酸背痛,最起码怀里的粮票、大团结还在。
张继北一翻白眼,还是赶紧背着行囊,跟在祁升身后,余光扫过熙攘的人群。
苏伦裹紧猎装,面纱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步伐轻快却透着几分戒备。
祁升走在最前,折扇轻摇,灰色棉袄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可那股从容劲儿,偏偏让人觉得他像个主事人。
路上,张继北与苏伦都好奇的看着新地方。
80年代的自行车铃声叮当作响,挑夫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裹着破棉袄的贩夫走卒推着板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远处还能瞧见个码头,那边渔船的桅杆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几个水手赤着脚,卷着裤腿,喊着号子卸货。
张继北赶紧解开行李,放出憋坏了的侦察兵。
莎莎从行囊里探出头,嘎叫一声,振翅飞上半空,消失在雾气中。
张继北松了口气,心想这小家伙虽然嘴馋,干活倒从不含糊。
“继北,愣啥呢?跟紧点!”祁升回头喊了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津门可不是大兴安岭,丢了可没人给你找!”
苏伦闻言,闷哼一声,斜了张继北一眼,语气说不出的有点奇怪:
“祁二哥,您这外甥机灵着呢,八成是看哪个小姑娘去了,哪会丢?”
张继北一听,差点被口水呛到。这女人,嘴上不饶人,句句都带刺!
他故意咧嘴一笑,装出一副无赖样:
“苏伦同志,瞧你这话说的。我要看,也是看你这英姿飒爽的,别人哪比得上?”
谁说只允许女同志耍流 氓,他这也得感激!
苏伦果然被噎得一愣,瞪了他一眼,面纱下的嘴角也忍不住抽 动。
但也知道斗不过张继北这张嘴,只能哼道:
“油嘴滑舌!渣男本色!”
可下一秒,又被张继北递过来的糖葫芦收买,下意识的拿在手中,心中一片涟漪。
祁升哈哈一笑,折扇虚点张继北:
“你小子,嘴皮子倒不输我当年。行了,别贫嘴,跟我走。”
三人穿过车站,拐进一条窄巷,巷子里青石板湿漉漉的,两旁是低矮的砖瓦房,墙角堆着几只破旧的箩筐。
巷子里人来人往算不得少,却都诡异的保持着沉默和低声,谁也不打搅谁。
趁着这时候,祁升也得空介绍道:
“继北啊,今天我们这趟,是参加‘刀疤陈’的金盆洗手大会,江湖人中的大事。
陈兄在津门闯了二十年,恩怨无数,如今想退隐,须得当着三教九流的面,把恩怨清算干净。
他的徒弟要接衣钵,也得让大伙儿认账。你跟苏伦走这一趟,指不定多精彩呢。”
张继北复习了些明暗八门和江湖的知识,知道‘长相’一类的描述,最为宽泛。
眼下好奇心勾起来了,也是问道:
“那‘刀疤陈’前辈,他是哪一行的啊?”
祁升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皮子,随意交予路边倚着院门的人,然后说道:
“哼哼...‘挂’行,‘葛’行都行!”
所谓挂行,是凭武艺吃饭的,早些年的镖师、卖武、现在的保镖、武馆都算作内。
这‘葛’行...可是打家劫舍的,纯纯黑恶势力、仇家数不胜数啊!
而三人终于走至巷尾,眼前赫然一家茶肆,门脸不起眼,木招牌上写着“聚福茶肆”。
字迹斑驳,经了多年风吹雨打。
祁升迈腿就进,还不忘记嘱咐一句:
“别怕,你陈伯虽然是葛行,但是专杀‘风、马、燕、雀、兰、荣’之人,算得上是为民除害吧。
就是他要退隐的话,这些人也必定不会放过他,会闹上一闹的。
到时候你要是被割了口袋、失了钱财,也活该不像个行内人让人耍了,可别来找我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