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继北瞬间眼神发红，手里握紧56式，蹲着身体靠近过去。

嗯？

然而越靠近，张继北越觉得庆幸。

好像事情，还不错？

张继北确实探查到了确实有黑熊在树后，但并无伤人的味道。

若是熊伤了人或杀了人，保管会活体啃食，不管是受害者的呻 吟、还是空气里的血气都是很好感知到的。

再用自然之感去探查黑熊的情绪，能感受到的也没有凶厉暴虐的那份情绪，而是...欢快和悠闲？

“呼哧——呼哧”

树后，趴在树上的黑熊正眯着眼睛放肆的舔 舐着树上流下来的蜂蜜，哈喇子乱飞。

今年秋，她早就储存够了冬眠的能量，但作为杂食动物，能吃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她不愿放弃吃好吃的。

为此，她掏过松鼠洞、跟狼獾抢过小蛇、赶走老狼吃过死鹿，总之，能进嘴的东西她都想尝尝——除了那些披着兽皮、拿着怪异树枝的直立动物。

今天本来在林边游荡，鼻尖却突然闻到了股勾人的甜香。

她顺着涂上蜂蜜的树一路往前走，结果发现正前方就有个‘大蜂窝’！

阿台的故事，也苦啊...

他本来在红布旁搓着冻僵的手等着。大儿子被汉人夹子废了腿，小儿子还要八十块学费，本想多打些皮子。

可谁知夜深、齐克坦这个真瞎子见树边有人，认定是张继北在那，就用机关把一桶蜂蜜从上而下的浇灌下去，要整死‘他’！

于是...

刮开眼睛、瞅见黑熊、因为打皮子没带猎枪的阿台拔腿就跑；

看着大蜂窝竟然会移动、虽然有所疑惑、但食欲勾起来的黑熊耸动着自己小山一般的身子就追！

他跑，她继续追！

他继续跑，她舔舔地上的蜂蜜继续追！

最后，就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树上的阿台死死扣着树皮，确保自己在树上固定好。

心里却是又怒又惊，憋屈至极。

自己要是真折在林子里，瘫在炕上的大儿子怕是连屎尿都没人倒。

都怪这该死的汉人协管员！要不是等他，自己何苦遭这罪？

眼下尽力刮下的蜂蜜全被这馋嘴的黑熊吃完了，难不成...只能跳树？

可断了腿依旧是个死的命啊！

阿台看着已经吭哧吭哧开始爬树的黑熊，绝望的开始找寻哪里的积雪多一点，用啥样的姿势跳下去好...

就在这关键时刻！

“砰！”

一声枪响后，突如其来的一颗子弹正打在黑熊行动的上方，擦着黑熊的耳尖没入树干。

“吼——！”

尽管飞溅的木屑全数砸在了自己的脸鼻上，可闻着那股熟悉的火药硝烟味儿，黑熊的眼神立马变得清明。

她火速的又吭哧吭哧的下了树，但又恋恋不舍的看着树上的‘大蜂巢’。

“继北娃子！”

阿台不知怎的，看到张继北从林中走出后，感觉自己嗓子眼发颤，鼻子也有些发酸。

树底下那杆56式稳稳对着熊头，年轻协管员棉帽下的眼神比打狼的老猎户还亮，咋就这么让人放心呢。

不知是何心情，他没想到自己这么狼狈、危险的时刻，竟然是被第一面他就看不起的汉人娃子给救了。

绝处逢生，原来是这种感觉。

“阿台叔，别着急下来！你把苏恩扔出去，这傻熊把你认成会动的蜂巢了！”

张继北端着枪从林中出现后，继续警惕着对着那坨小山一般的委屈宝宝。

“诶！”

阿台颤着声音连忙照做，不舍的把身上的苏恩脱了下来，再用力一甩。

旁边的黑熊瞅着飞在天上的苏恩。

没脑子思考这蜂巢咋会爬树和飞呢，被吃货癖好控制了的她也不顾自己还在危险中，奔着苏恩就冲了过去，远离了大树。

两人见果然有效，心里都是一松，阿台也手脚麻利的下了树。

可这下了树，腿又像灌了铅的难挪。

他不知张继北是何时到的林子，只知道自己在树上待了还不足五分钟，就获救了...

而自己对这个救命恩人，甚至说救了全家的恩人，他第一次见他时就表现得不敬！

就连刚才在树上，心里责怪的都是他...

阿台最终还是跌跌撞撞的跑到了张继北跟前，盯着他看了会儿，鼻头一酸就要直接下跪！

“继北娃子，我...”

张继北受宠若惊，一手拿着56式，另一只手赶忙架住他，尽力托起了这个直楞的汉子。

“阿台叔，你这是干嘛！”

在山上互相帮持，是很正常的事，也是默认的规矩。

可，虽然他不知道阿台的家里事，但阿台已经把整个家庭的救命恩都算到了他头上。

“娃子，你松开，是叔对不起你！”

再加上愧疚感愈发加深，所以仍执意要跪。

张继北拖的手酸，也真的很不想受这一礼。急中生智，下巴一点那边忘情拱舔着苏恩的黑熊：

“阿台叔，真别！黑瞎子可还没跑呢！你要感谢，下了山请我吃一顿就是了。”

阿台也打眼望去，见黑熊没跑，也是慎重的点点头：

“行，娃子。这礼，你就存住，下山再说。不过娃子你...你可得小心。”

阿台本想说这黑熊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但又怕说出来又让张继北沾了自己的仇家，给他添了麻烦，遂转口为小心。

“叔，你上山有拿猎囊吧？”张继北表面上是问，实际上是提醒阿台得有所动作了，再晾下去就得着凉了。

所谓猎囊，分个人的和团队的。个人带的有换洗衣、简易睡袋、枪或者弓、露营刀等等。

猎人上山，都会背一个。

阿台点点头，也是知晓张继北的提醒，脱下惹上蜂蜜的众多外衣，从树下的猎囊里拿出了件新苏恩。

换好后，阿台见张继北仍与对自己脱下的衣服很感兴趣黑瞎子对峙，忍不住问道：

“娃子，咋还不送雅亚归山？”

张继北深谙鄂伦春文化，知道阿台这是要自己送这黑熊归西。

雅亚确有祖父的意思，张继北就是这样称呼德力根的。

熊在鄂伦春语中为牛牛库，但鄂伦春人一般不这么叫。

之所以不杀，当然是因为罪在别人。

张继北看着黑熊眼巴巴瞅着那摊阿台脱下、沾着蜂蜜的衣服，不免好笑的又扔过去一件。

这么贪吃，连命都不要，以后叫你懒趴，都被控制大脑了！

投喂完懒趴，还给她取了个恶俗的名字后，莎莎那边，也差不多快收尾了。

张继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

“叔，您还记得上午吗？齐克坦为何突然当众折您脸面？

说这话时，张继北用的是鄂伦春语。虽然有些磕巴，但本意完全正确。

“啥...啥？”

阿台顿时瞪大眼睛，一时间竟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嗤笑一声：

“跟了伊勒德后，看我不顺眼呗。”

张继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看着还在傻呵呵舔 舐残留蜂蜜的黑熊，知道眼下她只是头馋嘴的牺牲品罢了。

遂拉着阿台慢慢退后，放过了她，而是直接吐了真话：

“您当他是冲您来的？他真正要撕碎的，是德力根爷爷这些年攒下的族老威望。”

说到这里，张继北突然有些想抽烟。

但父亲一直没让自己学、身上也没有，也只得作罢，继续道：

“包括有熊想杀了您，其实也是冲我来的。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事儿是吉雅在暗处策划的！”

“下午在砖房路过，我无意间就听见了他们要害我。”

张继北没有说出伊勒德可能还干了什么别的勾当。

毕竟这事眼下只是捕风捉影，不是阿台现在能知道的。

张继北推测，以阿台的性格，他知道了这事儿绝对会直冲冲的挑明，反而会让伊勒德成功掩下来。

但光是这两条消息，就让阿台怔了半天。

猎人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撞得树干簌簌落雪。

二十年猎鹿养出的锐气，此刻全化作喉咙里含混的哽咽：

“为...为啥他们...他们连老塔坦达的最后体面都要糟践？”

阿台猛地把冻硬的围脖扯下来摔在雪地里：

“当年德力根雅亚为救我挨过一爪子，今日我就是他的爪子！”

随后他又死死扣住青年臂膀，眼神里全是愤恨：

“娃子，你瞧见齐克坦在哪了吗？咱们，去办了他！”

张继北想稍微用力挣开阿台的抓握，结果竟然是徒费功夫。无奈，带着微痛，他张口道：

“追过来的时候，好像瞥见过个人影。但是阿台叔，你听我的，我们先去猎只野兔，再把皮子打了。”

两小时后。

那颗老树旁，张继北和阿台先是找回了部分红布，再度披在树皮上，又各自献上一只雪兔，祭在了‘老人面’前。

“娃子，还是你想的周到啊...以前...雅亚就是白那查，眼下有了枪，早就忘了这茬咯。”

虔诚的拜完礼后，阿台由衷的感叹了一句。

他一个鄂伦春人都没想到补救的事儿，张继北此举，周到的让他实在佩服！

张继北也知道阿台说的这事儿。

在弓箭狩猎时期，熊也是鄂伦春人害怕的动物。除了虎，熊也被视为山神使。

张继北先是拦下了阿台要杀熊，又复了白那查的老人面。完全符合资深萨满教信仰的行为，咋不叫他尊重呢。

“阿台叔，上午你还看不起我哩。”

不过张继北嘴上可是揶揄的回应，借此让阿台迅速脱离崇敬的心境中。

显然，方法是极有效的。

换做两个小时前，这样的玩笑只能换来阿台的啐痰声。

可眼下，这壮汉子臊红着个脸不知说些什么，翕动了半天嘴唇都是一脸的苦相。

道谢可以，但道歉就是要了这种人的命。

所以他咬咬牙，最口直接开口道：

“娃....不，继北兄弟。这样吧，上午我不尊重你，你还救了我的命。下了山，咱俩认个干兄弟。”

“你...你当哥！”

张继北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本来刚处理好手中的皮子，把貂肉往林子里一扔。哭笑不得的连连摆手，说：

“说啥呢阿台...”

本来想叫阿台叔，但是看见阿台那副鼓着眼睛，一副‘你是不是看不起我？’的架势。

知道自己要是不同意他绝对会剁个手还给自己以示恩情，所以只得改口道：

“咋能这样哩，阿台哥。拜干兄弟的事儿没问题。但是您比我长几岁，以后还是我叫您哥吧。”

阿台本来还要推辞，但张继北已经整好了皮子，先一步下山，没给他再张嘴的机会：

“回去了，阿台哥。”

如此他也只好作罢，也更觉张继北的难得。

比他年轻这么多，手艺差不多也就罢了，度量更是强他数倍！

能得这一弟弟，是他占便宜了啊。遂真心实意的来了一句：

“行，那我就托大，叫你一声弟。以后弟有啥事难处，你阿台哥绝不推辞。”

张继北点头，应了一句：

“得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