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镇上石板路被月光洗得发白。

　　夜风还带着潮气，沿街的煤油灯在木门上投下昏黄油光，偶尔有野猫踏着渔网窜过，落在码头上停着的漏网舢板。

　　陆沉舟倚着堆成小山的渔网卷抽着烟，指间烟头明灭。

　　他出神的望着夜空下的海面，远处灯塔每隔一会儿扫过海面，将翻涌的浪花染成银蓝。

　　尽管自家的海他看了两辈子，却永远都看不够，每次看都有不一样的风景，和不一样的感觉。

　　“吱呀——”

　　老吴家的木门突然推开，煤油灯的光晕里，两道人影勾肩搭背的从院子里走出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爷俩关系真有多好呢。

　　两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陆沉舟这个距离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能透过光的剪影看出他们似乎很开心。

　　最后的时候，老吴拍了拍猴子肩膀，木门“哐当”合上，将灯光锁进潮湿的夜色。

　　“大哥！”

　　猴子往这边跑的时候，手机还兴奋的挥舞着什么。

　　“全卖完了？”

　　“全卖完了！那条青石斑老吴直接开了九十块——”

　　“总共多少？”陆沉舟碾灭烟头，月光在他眉骨投下冷硬的影。

　　猴子刹住脚步，盘着指头算起来：“我记得带鱼是23块，和比目鱼一起，老吴算下来是……”

　　“直接说一共多少。”

　　猴子脱口而出，“九百三十七块！”

　　陆沉舟挑眉：“没压价吧？”

　　“借他十个胆子都不敢，有我在呢！”

　　猴子一拍胸脯，“我盯着他过的秤，每箱都给多算两斤，但是每斤到底是不是这价我也不是特别清楚。”

　　陆沉舟点了点头，“这个价可以了，一天就挣这老多，钱呢？”

　　猴子连忙掏出半打纸币，“在这儿！这儿一共是五百块，老吴现在没那么多现钱，剩下的让咱们明天来取，他给咱打了欠条，也在这儿。”

　　陆沉舟接过钱，在月光下清点。

　　他数钱的这会儿功夫，

　　猴子突然扭捏起来：“大哥，今天……谢谢你。”

　　“我说过了，救你命的事儿别再提，婆婆妈妈的。”陆沉舟头也不抬。

　　“不是那个！”

　　猴子急得摆手，“是谢你让老吴看得起我……我都多少年没过这种被人家当人看的感觉了。”

　　陆沉舟依旧低着头，似乎在仔细数钱。

　　“大哥，不用数的，老吴给的时候我都数过了。”

　　猴子话音刚落，就见陆沉舟抽出两成钞票，递向了他。

　　猴子很错愕，“大哥你这是？”

　　“拿着。打赌是让你长记性，不是喝你血，该是你的该是你的，两成，以后都是两成。”

　　猴子慌忙推拒：“不不不！这钱我不该拿！鱼不是我钓的，打赌我也输了，于情于理都不该！你拿！”

　　“让你拿就拿。”陆沉舟捏住他手腕，将纸币拍进掌心。

　　“别觉得自己没用，船是你借的，也是你开的，忙也帮了不少，没功劳有苦劳。”

　　“可是大哥……”猴子仍在犹豫。

　　“啧……怎么变得跟个小姑娘似的？你要实在过意不去，就当这钱是我借你的，到时候再还我。”

　　猴子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捏着手里的钱，出神的盯着它看，似乎想把它看透。

　　“哎！”陆沉舟出声提醒，“发完愣了没？发完愣走了，骑车去，咱们回家。”

　　猴子很错愕，“咱们？”

　　“不然你一个人睡码头也行。”陆沉舟踢了踢他的脚踝，“骑车去，你不是没地方住吗？暂时先来我家睡。”

　　“大哥！”

　　猴子一激动，上来要抱陆沉舟，被陆沉舟伸手挡住。

　　“别碰我，身上全是汗，又黏又臭，回去去河边洗个澡再进我屋睡！”

　　猴子连连点头，跑去把自行车推了过来。

　　“大哥，上车！”

　　陆沉舟调侃的问，“还记得回家的路吧？”

　　“放心，永远记得回家的路。”

　　“那就行。”

　　陆沉舟坐上了车后座，耳旁的风声很快大了起来。

　　两人到沙屿村后，在河边随便洗了个澡，带着一身清爽和疲劳到家倒头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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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睡醒，又成了一身臭汗。

　　再次醒来时，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整个沙屿村笼罩其中。

　　陆沉舟在潮湿的被褥间翻了个身，习惯性伸手去摸床头的烟盒，却只触到一片空荡。

　　耳边传来雨点击打屋檐的滴答声，混着远处海浪低沉的呜咽。

　　他这才意识到，又是个阴雨天。

　　“猴子？”

　　他撑起身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起来吃饭了。”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雨声。

　　身旁的床铺早已凉透，猴子不见了踪影。

　　“猴子？”陆沉舟诧异的看着空荡荡的床边。

　　熟悉的不安感突然涌上心头！

　　这小子不会屡教不改，又偷钱跑路了吧！？

　　陆沉舟顿时连衣服都不顾的穿，顶着大裤衩就跑出了屋。

　　直到冲进院子，看到雨棚下那两个谈笑的身影，悬着的心才“咚”地落回原处。

　　猴子没跑。

　　此时就坐在雨棚下面，和陆雪宁眉飞色舞的聊着什么。

　　而陆雪宁坐在一旁，手里捡着晒干的艾草，时不时轻声笑笑，回应两句，看上去十分融洽。

　　她像是有心灵感应般抬起头，见到了站在门口的陆沉舟。

　　见到弟弟起床了，陆雪宁站起身来，又嗔怪又心疼的说，“昨天又半夜不回来！早饭又不吃！又睡到中午！”

　　陆沉舟挠了挠头，“下次会注意的。”

　　不过随后，陆雪宁又笑了笑，拿起毛巾替他擦汗，“开玩笑的，我没生气。国玉都跟我说了，姐知道你在外面为了这个家努力，辛苦你了。”

　　陆沉舟看了眼猴子，“姐，你还记得国玉啊。”

　　“怎么不记得？他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一模一样？”

　　陆沉舟诧异的挑眉，他想到小时候那个白胖小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又瘦又黑的少年。

　　陆雪宁点了点头，“对啊，一模一样。”

　　陆沉舟嘴角抽搐，“那姐姐你还真是好眼力。”

　　陆雪宁嘿嘿笑了，“那当然！”

　　“好了，回去把衣服穿上，本来给你留着早饭呢，结果你又一觉睡到中午，干脆再等一会儿吧，我现在就做中午饭。”

　　“上次你和小鱼捡的鲍螺，我用海水养在陶罐里，一个个都吐净了沙，今天正好吃了。”

　　“中午给你们炒鲍螺片，再煮锅沙虫粥。”

　　她转身冲猴子笑，眼角的细纹盛着暖意，“国玉中午也多吃点，就当在自己家。”

　　猴子搓了搓手：“那当然！我最爱吃雪宁姐做的饭了！猛吃三大碗！”

　　陆雪宁掩不住翘起的嘴角：“就你嘴甜。”

　　“好了，你们等着，我这就给你们做饭去。”

　　待陆雪宁转身进了厨房，陆沉舟才从井台边洗完脸回来。

　　他坐下来，甩着水珠调侃：“你小子还真会哄我姐开心。”

　　“我说的是实话，咱姐哪儿不值得夸？人美心善还勤俭持家。”

　　陆沉舟白了他一眼他：“少酸溜溜的。在我家住得惯不？”

　　“比我自己家都舒坦！”

　　“沉舟！”

　　陆雪宁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铁锅“滋啦”响着。

　　“小鱼快放学了，今天你去接她回家吧？”

　　“好。”

　　陆沉舟应了声，踢了踢猴子，“走吧？”

　　猴子却赖在竹椅上不动：“大哥你自己去呗，我帮雪宁姐烧火。”

　　陆沉舟拎起他的后颈，“让你跟我姐单独待着？想得美！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