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友昌打完电话出门,看见陆沉舟时立刻堆出满脸笑纹。
“兄弟久等了,快上车,外头日头多热啊!”
他晃了晃真皮钥匙扣,上前打开车门,对刚才打过电话的事儿只字不提。
虽然和出租车同为皇冠,但这辆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
车身锃亮,轮毂盖嵌着镀金徽标,真皮座椅的檀香味混着空调冷风扑面而来,后排脚垫上绣着繁体“昌”字纹,显然是定制款。
“陈老板刚才去哪儿了?”
陆沉舟扣上安全带,装作随意瞥向后视镜。
陈友昌转动钥匙,引擎发出低哑的轰鸣。
“咳,那女人缠着要珍珠项链,回去训了两句——娘们家的,不懂生意场上的规矩。”
他踩下油门,车子行驶起来不带摇晃,平稳得像浮在水面。
“兄弟别介意,她就认得LV、香奈儿,连咱老祖宗的瓷器她懂个屁!”
陆沉舟装作认同的轻笑着,内心却在考量一会儿如何跟他讨价还价。
车子行驶了一段时间,终于到达了西提码头。
码头堆满了集装箱,珠江边的热浪裹着咸涩的柴油味灌进车窗。
陈友昌的仓库就在货运站二楼。
推开门的瞬间,陆沉舟猛地吸了口气。
眼前堆着数个半人高的木箱,印着“景德镇陶瓷易碎轻放”的繁体红漆字。
以及一些缺了前蹄的唐三彩、碎裂的明青花,每片都贴着标签,注明“万历青花”“宣德祭红”。
看来这陈友昌的实力不浅。
这年代倒腾古玩的大多都发了财,因为改革开放处于起步期,国内市场需要大量外汇。
就给了他们这些人可乘之机。
陆沉舟看到,左手边工作台前有个老人戴着圆框老花镜,镊子夹着枚米粒大的锔钉,正在给半只宋瓷碗打眼。
“李师傅,来活了!”陈友昌扬声喊道。
听见动静,老人推了推眼镜:“陈老板,您要的锔钉到了,纯银的,三枚就能补好宋瓷。”
“先搁着。”
陈友昌指了指陆沉舟,“先帮我给这位兄弟带的瓷验验。”
说话时,他给老头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心领神会。
“又收碎瓷?上个月那批成化斗彩残片我还堆着呢,你可真能给我找活干。”
陈友昌笑着走近对方:“别这么说嘛,这位是我刚结拜的兄弟,手头有件永乐压手杯的残片,您给掌掌眼。”
凑近之后,他忽然压低声音,“李叔,一会儿您可着劲说破损太厉害,修复不值当——”
李岩放下镊子,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东西呢?”
他装作不耐烦的伸出手。
陈友昌赶紧拍了拍陆沉舟,“小陆兄弟,把宝贝拿出来给这位李岩师傅看看吧。”
陆沉舟看着他们两个演戏,面上不动声色,把布包解开了。
陆沉舟刚解开绳结,李岩的瞳孔突然缩了缩。
“老人家,您受累。”
“受累倒是谈不上,只是……”
李岩笑着摆手,“验瓷要清净,麻烦你回避。”
陆沉舟眉峰微挑:“验我的货,我还不能看?”
陈友昌连忙打圆场:“李老爷子的规矩,陆兄弟你懂的,手艺人讲究‘传艺不传眼’,兄弟你放心,有我在——”
“不用回避,”
陆沉舟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堆着瓷片的木箱上。
“我站这儿不动,只当自己是根柱子。”
李岩瞥了眼陈友昌,见他悄悄点头,这才戴上白手套。
只是稍微打量了一眼,他的瞳孔便收了收。
“小陆兄弟,这瓷片……从哪儿来的?”
“祖上传的。”
陆沉舟面不改色,“文 革时摔碎的,藏了快二十年。”
李岩从抽屉里翻出张泛黄的拓片,往碗底残片上一比对,胎土中的黑褐色小点分毫不差。
他内心激动,但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陈友昌能听到的声音交流着。
“敞口,深腹,圈足,缠枝莲纹配五爪龙,民间绝不敢乱用,陈老板,这是永乐四年的官窑‘官样’,出土极少!”
陈友昌喉结滚动,“这我知道,修复难度怎么样?”
“不难!”
李岩点了点头,手指摩 挲着瓷片。
“麻仓土胎质致密,只要用景德镇老法子调釉就行,这瓷片也无缺失,修复后能保留七成原貌!”
“七成?”陈友昌声音激动。
按照行规逻辑——残瓷修复后的价值通常为完整器的10%-30%。
去年香港苏富比拍了只完整器,价值十二万港币!
就算是按最低10%的计算,也能值一万二港币。
如果真能保留七成原貌,那就是三万往上了。
陈友昌压低声音道:“李师傅,他那儿还有枚玉佩,我刚才看了一眼,应该是乾隆年间的蝠衔宝珠纹,宫里造办处的活。”
李岩吸了口气,“那是亲王级别的是佩饰,羊脂玉底,鎏金嵌红宝石?”
“对!”
李岩推了推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在陆沉舟身上打转:“那玉佩要是真的,应该三万都打不住——不过这小子藏着掖着,说不定就等咱们松口。”
陈友昌闻言,心里有了预期,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悄声对李岩道。
“玉佩的事儿没事儿,我看这小子像是懂点,但应该懂得不多,”
“咱们老办法,先砍到膝盖,再慢慢往上抬。”
李岩点了点头,“明白。”
商讨完毕,陈友昌朝着陆沉舟喊道:“陆兄弟,李师傅看好了。”
陆沉舟闻言,心里的弦紧绷了起来,“老师傅,您怎么看?”
李岩推了推老花镜,撵起一块道:“这瓷片是老物件不假,可惜……五爪龙纹缺了龙爪,碗沿崩了三分之一,就算拼起来……”
他故意叹了口气,“也就是个标本价。”
陈友昌适时插话,手掌按在陆沉舟肩上:“陆兄弟,李师傅是景德镇御窑厂的老把式,修复过故宫的瓷器,他说不值钱,那就是真不值。”
“兄弟,我也不瞒你,上个月收了套成化斗彩残片,凑齐了八个碗底,才卖了五千港币。”
说完这些,他观察着陆沉舟的反应,随后话锋一转。
“按理来说,这东西是真不值钱,修复就得花三个月,人工费更是一笔开销。”
“但是看在咱俩有缘,这样吧,我给你开到两千,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