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点了点头，“对啊大哥，咋了？姑娘有啥不行的吗？”

　　陆沉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倒不是对女司机这一群体有偏见，主要这个年代，别说女司机，就连女人骑男装自行车都会被多看两眼。

　　他是真不知道猴子在哪儿找来个姑娘给人当司机的。

　　“你小子跟我说实话，你别是一看见人家的脸就走不动道，到底会不会开车压根就没问吧？”

　　“大哥你想啥呢！”猴子解释道。

　　“这种事儿上我敢马虎吗？肯定是认真找的啊。”

　　“但是咱镇上虽然大，但是会开车的压根儿没几个，会开货车的早就跑去王胖子那儿吃回扣了，你让我临时找我都找不来。”

　　陆沉舟问：“那你是怎么找到这名女同志的？”

　　猴子嘿嘿一笑，“命！”

　　“这就是命，完全赶巧了。”

　　“我今早去镇农机站办手续，结果正巧撞见她跟站长掰扯修理费，我听她的意思是会开车，我上去一问，她就答应了！”

　　陆沉舟听罢，觉得这虽然巧的有些离谱，不过还没见到人，姑且不乱下定论。

　　“那人家现在在哪儿呢？带我去看看。”

　　“大哥跟我来！”

　　猴子在前面引路，他跟着猴子绕过停在树荫下的小货车。

　　随后就见车尾处斜倚着个穿蓝布工装的身影。

　　对方看年龄大概在二十五六，短发齐耳，有着干练的身形和飒爽的气质。

　　身上藏青色裤腿卷到小腿，露出沾着机油的解放鞋，正低头用改锥敲打着车头零件。

　　陆沉舟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有种奇妙的感觉，总觉得这个人很好相处。

　　“大哥，这位就是芳姐，全名叫周芳。”

　　猴子跟陆沉舟小声介绍完，扯着嗓子喊道。

　　“芳姐，我带大哥来了，咱们准备出发了！”

　　那女人直起腰，顺手把改锥别在裤腰上的工具袋里，摘下手套活动了一下脖子，露出小麦色的脖颈。

　　陆沉舟注意到她手腕上缠着几圈胶布，指腹磨得发亮——显然是常年跟机械打交道的手。

　　最让他意外的是对方眼里的坦然——不像寻常女人那样回避目光。

　　反而在看到陆沉舟狗，跟哥们儿似的大大方方伸出手。

　　“你好，我叫周芳。”她讲话带着一股爽利。

　　陆沉舟伸出手与她握了握，“周同志好，你开过多久的车？”

　　周芳当即便答：“开过三年公社拖拉机，去年在县运输队开解放牌。”

　　陆沉舟挑眉，目光扫过她胸前别着的县运输队徽章，的确是正经科班出身。

　　这反倒让他更纳闷了——能在县运输队开车，在镇上算是体面差事，何苦来给他们当司机？

　　“那你为啥不继续在运输队干？县上的编制，可比镇里稳定多了吧。”

　　周芳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无奈和释然。

　　“稳当是稳当，但也有别的坏处。”

　　“能讲讲吗？”陆沉舟问。

　　周芳上下打量了陆沉舟一眼，随后朝他的胸口抬了抬下巴。

　　陆沉舟疑惑的低头看了眼——胸口的口袋里装着一盒牡丹烟。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不懂事，问人家事情连根烟都不发？”周芳双手抱怀，斜靠着车子笑道。

　　陆沉舟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猴子一眼，随后犹豫的摸出烟盒，“你抽吗？”

　　“怎么？电影里的明星可以抽，我就不行？”

　　她抽出一根，从兜里夹出火柴，利落的点着。

　　这熟练程度让陆沉舟都措不及防。

　　猴子也懵了，“芳姐……你还真是特立独行啊……”

　　在现在比较普遍的认知里，给女性发烟是一种不尊重的行为。

　　事实上他们也没见过周芳这种主动要烟抽的女性。

　　陆沉舟虽然很错愕，但还是没忘了正事，“那现在能讲了吗？”

　　不搞清楚这人的底细，他始终不放心。

　　周芳点了点头，“其实也没啥可讲的，有编制是好。”

　　“可总有一群该死的东西天天说我‘女人开大车坏风水’。”

　　“你一嘴我一嘴的，上个月队长把我调去开班车，接送机关干部家属，结果一趟车下来，要听二十遍‘方向盘不是女人该摸的’。”

　　“他妈的，老娘给他们开车还要听他们狗叫，有一次我忍不了了，给他们拉去山里，停下车把门一锁，不干了！既然嫌弃方向盘不是我该摸的，那他们开去吧！”

　　陆沉舟和猴子对视一眼。

　　陆沉舟喉结滚了滚，“猴子……你从哪儿找的这大姐哥啊……”

　　“我没想到她这么……这么……”猴子都不知道该怎么用言语来形容了。

　　“大哥，她会不会给咱俩拉半道上，也把车门一锁人走了啊？”

　　“你问我我问谁……这不是你找的人吗？”

　　陆沉舟这下对眼前这个大姐哥，是真刮目相看了。

　　这年月连女拖拉机手都要登报宣传，何况开解放牌的女人。

　　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

　　“哎！”周芳抽了口烟问，“你俩背着我在那儿说啥呢？”

　　“这个黑猴同志不是说赶时间吗？”

　　猴子指着自己，“我？黑猴？”

　　周芳没理，手里的改锥转了个花，“这冷藏车的氧气泵我刚才看过了，管路接错了三处，现在改好了。”

　　陆沉舟眼睛猛的睁大，“芳哥……不是，芳姐，你刚才说啥？”

　　“我说你们这车有问题，我已经给修好了。”周芳敲了敲引擎盖。

　　“您连修车都会？”

　　“这有啥稀奇的？”她从兜里掏出什么，摔在引擎盖上。

　　陆沉舟看过去，是两张泛黄的证本，一张是农用机械操作证，另一张盖着县交通局的红章，签发日期是1983年。

　　“别说修车。”

　　周芳叼着烟，用改锥敲了敲引擎盖上的证件。

　　“公社那会儿，拖拉机天天趴窝，队里的老把式嫌脏嫌累，姐都是自己钻车底。”

　　她吐掉烟头，鞋跟碾灭火星，“三年下来，甭说换机油，连缸体裂缝都能拿洋铁皮补上。”

　　陆沉舟看着对方的言行举止，这哪儿是找了个大姐，分明是找了个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