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芳叼着烟尾,引擎盖上映着她棱角分明的侧脸:“别愣着了。陆沉舟是吧——你到底用不用我?能给我开多少钱?”
陆沉舟愣了愣,下意识看了眼猴子:“猴子不是提前都跟你说好了吗?”
“这黑猴说你是大哥,”周芳斜睨猴子,“这小子说这事儿他不能拍板,要等你过来才行。”
陆沉舟看着她手腕上的胶布,想起她修车时的利落劲儿,“那你干嘛先把车修了?万一我不用你呢?”
周芳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这人就这样,看见毛病比看见老鼠还闹心,不治难受!”
陆沉舟看着周芳,陷入了一丝犹豫。
对方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但是这个性格和脾气……陆沉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用她。
可是不用她的话,眼下似乎又没法儿从别的地方找人。
“芳姐,你下岗之后没想过去王胖子那儿开车?”
“啥?”
陆沉舟以为她不认识王胖子,“就是在咱们县跑冷链的那个王胖子……”
“那不是畜生吗?”
周芳直接说道,“我干嘛要去给畜生开车?”
陆沉舟忽然觉得胸口发松,这股子嫉恶如仇的狠劲,倒比那些唯唯诺诺的男司机强百倍。
直觉告诉他,颠簸的创业路,或许真需要这样带点狠劲的女舵手。
他沉吟片刻,随后问:“县运输队那会儿,开解放牌的老师傅能拿多少?”
“带补贴每月整120。”周芳擦了擦手套。
他点头,“咱镇上不比县城,但你是科班出身,不能亏了手艺。每月135块,出车赶上饭点算我的。”
他顿了顿,“还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咱们现在人少,可能有时候你不止要开车,还要兼着押车、装卸,当然,我会给额外的……”
陆沉舟话还没说完,周芳突然重重拍在他肩上,震得他踉跄半步。
“够豪爽啊陆老板!”
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寻思着一百块以内就认了,你倒比县运输队的老抠队长强多了!”
“不敢当不敢当——您叫我小陆就行了。”陆沉舟揉着被拍疼的肩膀。
“行,我知道了小舟子。”说罢,她已经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声轰然炸响。
“上车,事不宜迟,给你们看看姐的技术。”
陆沉舟和猴子默契的对视一眼,随后剪头石头布。
猴子输了,苦着脸坐上了副驾驶。而陆沉舟得以坐后排。
“都上车了吧?”
陆沉舟刚爬进后排,便听见前面传来这么一句话。
还没等他反应,紧跟着就是一句。
“坐稳了,我开车比男人野,拐弯不减速的。”
“啊?”
陆沉舟话音未落,周芳便一脚油门下去。
卡车突然窜了出去,车尾的冰块撞得叮当响。
……
……
卡车在沿海公路上飞驰。
周芳单手把着方向盘,丝毫不影响她换挡的利落——离合踩到底,挂挡,给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比男人还干脆三分。
“该说不说,芳姐开车是真稳。”
陆沉舟在后座看着反光镜里周芳专注的侧脸,悬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那肯定的。”
周芳笑了,“我开了四年车,没出过一回险,这方面尽管放心。”
陆沉舟点了点头,看着车窗外的海面放心的翘起了二郎腿。
“猴子,我让你给店里收的货提价,你提了没。”
“放心大哥,一早就提了,都高县城的两分钱呢。”
“两分够干啥?”陆沉舟训斥道。
“要提就多提点,这种事上别想着省钱,你多给点,先把招牌打出去,下次渔民们宁可绕十里路,也往咱们这儿送。”
猴子面露难色,“但是大哥,那样就太亏了啊……”
“听我的。”陆沉舟拍板道。
“好吧,听大哥的。”
聊完这些,车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陆沉舟通过后视镜看着一言不发的周芳,觉得以后都要一起共事,还是互相了解点的好。
“芳姐,您结婚了没啊?”
“没。”周芳淡淡道。
猴子很吃惊,“不会吧芳姐,您都这年纪了还没结婚?”
“那有啥稀奇的。”周芳反问道:“我问你们,我为啥要学开车?”
猴子摇摇头,“不知道。”
“我就是不想给男人洗臭袜子,不想蹲灶台前烙饼,想开车就开车,想修车就修车。”
这一观点在陆沉舟看来倒是觉得没什么,但猴子听了却觉得不可思议。
看猴子那表情,简直就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女人”几个字儿写在了脸上。
陆沉舟从后视镜里看见周芳眼底的光,突然明白,这个女人的倔强是天生的。
在“女人该守灶台”的年代,她偏要握住方向盘,把偏见甩在车轮后。
陆沉舟觉得自己似乎可以理解这个女人了。
可随后,一辆车头贴着“一路平安”红纸的货车鸣着喇叭超车,险之又险的擦车而过。
周芳的语气骤然一变,“坐稳了。”
“啊?”
陆沉舟还没反应过来,周芳方向盘猛地右打,引擎声陡然拔高。
猴子尖叫着抓住扶手——只见冷藏车如离弦之箭窜出去,眨眼间便与那辆货车并驾齐驱。
“找死啊你!开不来车就滚回娘胎里开你娘去!”
周芳摇下车窗,对着隔壁驾驶室怒吼,
“瞎了眼的龟孙!老娘开拖拉机时你还在穿开裆裤!不知道踩刹车?你停下来!姐把你刹车片卸下来塞你嘴里!”
陆沉舟从后视镜里看见,隔壁司机是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此刻正目瞪口呆地握着方向盘,显然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司机吓懵了。
“芳姐芳姐!冷静点!”猴子的声音都在抖。
“闭嘴!”
周芳却充耳不闻,继续对着隔壁货车一顿狂喷。
坐在后排的陆沉舟喉结滚了滚,默默放下来刚翘起来的二郎腿。
……
……
好在有惊无险,冷藏车在正午的日头里拐进市区。
周芳哑着嗓子打方向盘:“每次开完车,喉咙都得哑三天。”
陆沉舟看着她通红的耳根,想起刚才骂人时,她几乎半个身子探出车窗。
“那可不……您这开法,确实挺费嗓子的……”
周芳没接话,从进了市区后她就开的问了许多,像换了个人,专注地盯着路牌。
又行驶了一段期间。
“海鸥饭店到了。”
周芳一脚刹车踩到底,冷藏车在饭店后巷稳稳停住。
车尾的冰块因惯性撞出闷响。
“用我帮你们吗?”周芳摇下车窗。
“不用了,芳姐在这儿等着我们就行。”
陆沉舟拉开后车厢铁门,猴子从里面抱出最中间的那箱鱼。
饭店里的厨师探出头来,陆沉舟对他说,“同志,麻烦叫一下张主任,就说玉舟海产给送过来了。”
没过多久,张主任匆匆赶来。
昨天刚见过面,几人之间也没怎么寒暄,他直接掀开鱼箱盖,镊子夹起条石斑鱼。
在灯光下,鱼鳃缓缓张开,鲜艳的珊瑚红刺得人眯眼。
“不错,确实鲜亮!”张主任点头。
“但质量能一直这么稳吗?上个月明珠酒店进的鱼,第三批就出了暗伤。”
陆沉舟递过支牡丹烟,“张主任放心,还是那句话,只要质量有一次不合格,货款全免,我们倒赔你钱!”
“好,就冲你敢说这句话,先签两个月试订单。”
猴子在旁憋了半天的气总算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