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强硬的拽着猴子的衣领，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等、等一下！”

　　他回头望去，只见吴佳佳正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怀里紧抱着她爹的铁皮钱盒。

　　“大哥！您先消消气。”

　　“我替他还……欠你的钱，我替他还！”

　　陆沉舟看着这个此刻仍护着小偷的姑娘，真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

　　他见过很多恋爱脑，却没见过执着到这种程度，替贼还钱的傻丫头。

　　“这不是钱的事。”

　　陆沉舟压下火气，“我不都跟你说了他是怎么拿到这笔钱的吗？偷钱、撒谎，你护着这样的畜生，以后有的是苦头吃。”

　　吴佳佳却把钱盒往胸前又拢了拢，仰头盯着陆沉舟，神色认真的道歉。

　　“对不起大哥。我知道他错了，你打他骂他都该。”

　　说到这里，她喉结轻轻滚动，“可你不能说他不是人……他不是畜生，只是一时走错路。”

　　“大哥，我数过了，钱盒里有一百三十七块，是爸攒的工分款，我全给你。求你别送他去派出所。”

　　“要是不够，我还会慢慢还，我就在咱们的纺织厂上班，你去了就能找到，我爸也常年就在这，我们不会跑的。”

　　陆沉舟只觉荒唐。

　　眼前姑娘的天真，反倒让他更坚定了要将猴子送走的决心——绝不能让这烂人继续祸害她。

　　“猴子，看到了没？”

　　他扯着人往前拽了拽，“人家要替你还债呢。”

　　他盯着猴子，等着对方露出贪婪的丑态。

　　却见鼻青脸肿的人突然挺直脊背，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佳佳，你瞎操心啥！这是我发小，跟我闹着玩呢！”

　　他故意提高声调，带着几分玩世不恭，“赶紧把钱拿回去，一会儿老吴头又该抄家伙追出来了！”

　　陆沉舟对他的反应感到诧异，都这时候了还要打脸充胖子，难道就是为了在吴佳佳面前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还是猴子知道他在想什么，故意装给他看的？

　　吴佳佳却不接话，只是将钱盒推向陆沉舟，目光里盛满恳求。

　　“大哥，求你收下吧。”

　　“收个屁！”

　　远处突然传来暴喝，老吴举着半截扫帚冲过来，胳膊上还带着被咬过的齿痕。

　　“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用我的钱给他填窟窿？”

　　“那么想跟他过，你别拿老子的钱，你跟他进牢里过去吧！省得老子看见你就闹心！”

　　话虽狠，但他手里的扫帚似乎只是威慑作用，过来也只伸手拽女儿往回拉。

　　“爸你松手！”吴佳佳眼泪终于掉下来，“钱盒里不是给我攒的嫁妆钱吗？我不要嫁妆了！我只要他好好的就行……”

　　老吴的手猛地抖了一下，胸口剧烈起伏，但扫帚还是舍不得打。

　　“老吴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我不管你咋想，有啥话回家关上门说！”

　　又拖又拽的把闺女硬扯回了家，临了还回头冲陆沉舟喊。

　　“后生！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就该让牢里的管教抽抽他的懒筋！”

　　院子门“砰”地关上，周遭突然安静下来。

　　猴子靠着墙滑坐在地，阳光将他的影子压得扁扁的，像是套在身上的无形枷锁。

　　“沉舟，”

　　他盯着砖缝里的青苔，声音沙哑，“再给我三天……就三天，我一定能凑够钱。”

　　“三天？让你接着去偷？”陆沉舟冷声道。

　　猴子没反驳，只是将脸埋进臂弯，自己的情况，他自己最清楚。

　　陆沉舟看着那一团像是囚笼的影子，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自己天天饿得直哭，也是这样缩在自家门槛上。

　　每当那时候，他心里期待的不是爷奶也不是父母来找他，而是猴子，因为只有猴子会给他分吃的。

　　但是陆沉舟猜不到现在的猴子，心里能去期待谁。

　　回忆忽然涌现，等陆沉舟回过神时，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下意识地寻找原谅猴子的理由。

　　“猴子，”陆沉舟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许多，“那天你为什么要偷我的钱？”

　　猴子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却很快被更深的阴影淹没：“其实那天我跟你说的事儿，有一部分是假的。”

　　“哪一部分？”

　　他喉结滚动，像是咽下满嘴苦涩，“我爸妈走后，根本没人要我做工。我是靠偷，才活下来的。…”

　　“所以，你问我为啥偷你……因为我从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偷，我本来就是个贼。”

　　陆沉舟盯着他，“接着说。”

　　“说……什么？”

　　“从你开始偷接着说，既然那天是骗我的，那后面的话也是骗我的，重新跟我说。”

　　猴子苦笑一声，“这有啥可说的。”

　　“偷就是偷嘛，不过一开始自然不敢偷，就只是要饭。”

　　“那段时间，只要有人对我露出善意，我就朝他们讨钱，说我吃不来饭，以后肯定会还。”

　　“可能是看我小，也可能是好人多，我还真就能要到。”

　　“其实我当时是真想着还给他们的，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面我每天除了饿的时候想活着，饱的时候想死以外，根本没精力去想别的，不知不觉就彻底成了个骗子。”

　　他耸了耸肩，低头抠着砖缝里的青苔，“后来我在火车站要饭，因为那儿人多，有回看见个老太太掉了五块钱，我捡起来想还。”

　　“我倒也不是多有善心，我心里想着，我把钱还给她，她说不定还能给多给我点。”

　　“结果她非说我是偷她的，非说我是小偷，说我小叫花子还会装好人，周围人围着我打。”

　　“可能是我自己给自己找开脱，但从那以后，我就是觉得自己心里一些高尚的东西死了。”

　　“这算是我第一次偷钱吧，后来我不知不觉就开始偷了。火车站人多，挤一挤就能摸出个票夹。”

　　陆沉舟盯着他脸上的淤青：“那为什么回来？”

　　“谁知道呢。”

　　猴子摇了摇头，望着远处的炊烟，目光空洞，

　　“我也说不清，可能就是想家了吧。”

　　“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活得不像个人，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还活着干啥，都是靠着在咱家这边小时候的回忆活着的。”

　　“我就寻思，我小时候在咱们这儿明明是个人啊，就想着回来。”

　　说道这里，他自嘲的笑了一声，“不过回来后，我也没活成个人，还是跟过去一样。”

　　“亲戚们也没一个愿意管我的，虽然也会留我吃顿饭，但那不是把我当人，就是给我当条野狗，随便赏顿饭吃，盼着我赶紧躲得远远的，免得坏了他们家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