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舟和猴子推着自行车来到了镇上的医院。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灯光敞亮。

　　猴子躺在诊疗床上，任由医生用棉签蘸着紫药水在颧骨的擦伤处打圈。

　　医生举着镊子给他上药：“小年轻的，打架怎么就冲着脸打？这要是留了疤，以后可不好看，讨媳妇就难咯。”

　　猴子听着医生的话，脸上却挂着笑容。

　　医生不禁疑惑：“小同志，都被打成这样了，笑什么呢？”

　　猴子咧着嘴，声音还有些沙哑：“开心。”

　　医生停下手中的动作，不解地看着猴子：“开心？都被打成这样了还开心？你不疼吗？”

　　“疼得痛快，就想笑。”

　　猴子的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畅快，“越疼越觉得踏实。”

　　医生疑惑的皱起眉头，转头看向陆沉舟。

　　“同志，要不你还是带他检查一下脑子吧，我怕是脑子被打坏了。”

　　陆沉舟别过脸去，喉结滚动：“医生您别理他，刚从海里捞上来，脑子进了点水。”

　　医生见此，也只是无奈摇头。

　　伤口处理完已是暮色四合，陆沉舟推着车，头上缠着纱布的侯国玉一瘸一拐地跟在旁边。

　　两人来到了老钟的面摊。

　　面摊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温暖，昏黄的灯光照亮了小小的摊位，锅里的汤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老钟远远地看到猴子就打招呼：“死猴子，几天没来了？”

　　“老头！”猴子跑过去抱住老钟，脸埋在对方肩头。

　　“哥可想死你了！”

　　老钟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整得不知所措，连忙推开他：“你小子别这会儿叫的挺亲，一会儿又想赖账！”

　　“放心！”

　　猴子松开手，抹了把眼角，“一文不少你！先给我来两碗葱油面，加炸酥鱼！”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炸酥鱼和各种小菜很快都摆上了桌。

　　路灯在头顶撒下昏黄的光，面汤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闻着面香，早已饥肠辘辘的二人正准备动筷，老钟却走了过来，往他们桌上放了一瓶酒。

　　陆沉舟很诧异，“老钟叔，你这儿还卖酒呢？”

　　老钟摆了摆手：“嗐，卖啥酒啊，有小崽子过来吃完饭不给钱，非拿这个抵，我看他们个个挺吓人的，就没跟他们争。”

　　“这酒我也不喝，一瓶也没得卖，就送你们了。”

　　“毕竟猴子这小子在这儿吃饭的时候，帮我平了不少事儿呢，算是谢谢这死猴子。”

　　陆沉舟看了猴子一眼，又对猴子改观了一点：“没看出来啊，你还挺有江湖义气的？”

　　猴子摆了摆手，夹起一块炸酥鱼：“都是举手之劳。”

　　“再说了，那帮人要是砸了摊子，我上哪儿蹭免费的葱花？”

　　“老钟，酒留下吧，不过我们不白喝，钱该给还给。不过我现在没钱，先记账上。”

　　老钟大为惊讶：“你小子平时连我锅底剩的鱼刺都想占便宜，今儿咋这么大方？”

　　猴子嘿嘿一笑：“人是会变的嘛！”

　　老钟笑着摇摇头，转身又去忙碌了。

　　猴子拆开酒，说：“沉舟哥，来，我敬你一杯。”

　　陆沉舟白了他一眼：“医生刚说让你别喝酒。”

　　“他说的算个屁，我的命我做主！”

　　不过话说出口，他又立刻改口：“不对不对！我的命你做主！沉舟哥，你说喝不喝？”

　　陆沉舟笑了笑：“算了，想喝就少喝一点，就当是为了庆祝吧。”

　　酒酣耳热之际，陆沉舟问他：“对了猴子，说起来，我还有几个很关心的问题没问呢。”

　　猴子脸有些泛红：“沉舟哥你说。”

　　“你跟吴佳佳是怎么认识的？他怎么能看上你的？还有就是，你拿了我的钱以后没跑，还留在镇上，是不是跟她有关？”

　　猴子点了点头：“我先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是。”

　　猴子停下了吃饭的动作，筷子在碗里搅出漩涡，油花聚了又散，眼里的光一点点亮起。

　　“我跟佳佳就是在咱们镇上认识的，那时我刚从深圳回来没多久，在几个亲戚家辗转，最后没地方去，来了镇上。”

　　“那天我本来打算坐火车走的，但是想着反正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就干一票再走。”

　　“那天她在供销社买雪花膏，红铁皮盒子，印着朵牡丹。我一眼就叨上了。”

　　“本来我都摸到她口袋了，结果她突然扭过头来看我。”

　　“当时我吓蒙了，扭头就准备跑，那要是让逮住，不得给往死里打。”

　　“结果她只是盯着我，没喊人。”

　　晚风掀起面摊的塑料布，猴子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涛声：“她问我是不是有困难，给了我十块钱，说‘大哥你去吃碗热乎的’。”

　　他忽然笑出声，“操，她管我叫大哥，到现在也叫我猴哥，妈的，我比她小两月呢！”

　　“说真的，我那会儿就感觉三年前被那个死老太婆掐死的东西，又让她给我救活过来了。”

　　他掰着炸鱼的骨刺，忽然抬头，眼里有细碎的光，“后来我在火车站转了三圈，车票都买了，火车也来了，却想着——她连我是个贼都不嫌弃，我要是跑了，还算个人吗？”

　　“然后我就回来找她了。”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叫啥，不知道她是谁，就希望能再遇到她一回。结果也是缘分，还真让我找到了。”

　　“后来你们就好上了？”陆沉舟问。

　　猴子摇摇头：“那没有，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这样的人咋敢去耽误人家？每天能见到就满意了。”

　　“我我就跟个流 氓似的，天天躲远处看她。”

　　“后面我才慢慢知道，原来佳佳过得也不好。”

　　陆沉舟提起一撇眉毛，“不好？我没看出来啊。有爹有娘有工作，要是没有你，我觉得她生活会更好，哪儿不好了？”

　　猴子摇了摇头，“这些事儿我不能告诉你，因为这是佳佳的事，我的事儿我可以全都跟你说，但她的不行。”

　　陆沉舟忽然笑了，“不说就不说呗，好像我多想听似的。”

　　“不过我告诉你，猴子，既然你想好好过日子，以后就别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了。”

　　猴子无奈的叹了口气，“我也想过啊，有一段时间我也这么想，这不是还金盆洗手去码头干活了吗？”

　　“其实干活也不错，虽然累，钱也少，但我真没觉得干活有多差劲。”

　　“我只是心里难受，每次装完船，我就坐在码头吹着风，对着自己问，难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吗？耽误了人家，让她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

　　“心里每天都在想这些，每天算啥时候能攒够钱买四大件。”

　　“结果我钱没攒到几块，佳佳突然怀孕了，我就要当爹了？”

　　“但是就我这怂样，她爹肯定不同意我俩结婚。”

　　“事实也跟我想的一样，我那几天跟她爹提，老吴咋说也不答应，其实我也能理解，我要是有个闺女跟着我这样的人，我也不答应。”

　　“后面的事儿你就知道了，我在老吴那儿缠着他，你过来卖西施舌，咱俩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