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府大院，高建民的办公室位于大楼的三层。

高建民刚刚结束了一个关于城市绿化规划的协调会，正端着秘书新泡的龙井，踱回自己的座位。

桌上的文件堆放得整整齐齐，如同他这个人给外界的一贯印象，勤恳。

高建民拿起一份关于下季度重点项目督办进展的报告，准备批阅。

然而，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节奏短促，不似秘书惯常的轻柔。

“请进。”高建民头也没抬，以为是哪个处室来汇报工作。

门被推开，走在前面的是市纪委第二纪检监察室的主任孟川明，一个中年干部。

他身后，跟着两名纪委工作人员，再往后，是穿着便服的王天方。

高建民抬起头，看到来人，特别是孟川明和王天方同时出现，他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但他脸上，那副略带询问的表情已经浮现出来。

“孟主任？王队长？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他放下笔，站起身，脸上带着惊讶和热情。

“快请坐，小林，赶紧给几位领导倒水！”

他的秘书小林闻声，正要转身去倒水，却被孟川明带来的一名工作人员拦了一下，示意她留在原地。

高建民的眼角跳了跳，但他脸上的笑容未减。

“孟主任，这是……有什么指示？”

孟川明没有坐，他站在办公桌前，与高建民隔着一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高建民同志，根据组织掌握的线索，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经市纪委常委会研究并报请市委主要领导批准，决定对你采取留置措施。请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组织调查。”

饶是高建民久历宦海，此刻心脏也猛地一缩。

但他没有立刻慌乱，多年养成的习惯让他迅速调整了呼吸。

高建民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有些锐利，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威严。

“孟主任，”他的声音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程序上的质疑。

“留置措施？这是不是太突然了？我不知道组织掌握了什么‘线索’，但我作为市府办副秘书长，正在负责多项市委市政府交办的重要工作，你们这样突然要把我带走，程序上……是不是应该有更正式的文件？市委主要领导的批示，我能看一下吗？”

他这话问得极有水平。

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工作重要性，暗示此举可能带来的影响，又直接质疑了程序的完备性，要求看到最高级别的书面依据。

孟川明早有预料，他看了王天方一眼。

王天方上前一步，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但并不是高建民想要的市委批示原件，而是一份盖着市纪委公章的《立案决定书》和一份关于于伟成涉嫌诬告陷害及买凶案情的简要通报。

“高建民同志，这是根据于伟成等人的检举揭发，以及相关证据，经我们初步核查后作出的立案决定。”孟川明的语气公事公办。

“至于市委领导的批示，属于内部文件，按规定，你现在无权查阅。现在，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

“于伟成的检举？”高建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事情，他推了推眼镜，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指尖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孟主任，于伟成是什么人？一个因为自身问题被处理、心怀怨恨的人！他的话能作为立案的依据吗？这太草率了吧！这简直是对我个人名誉的严重诽谤！我要向市委申诉！”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明显的激动和“委屈”，眼神在孟川明和王天方脸上来回扫视，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动摇。

他撑在桌上的手臂，肌肉线条紧绷着，脖颈处的青筋也微微凸显。

办公室外，走廊里已经有其他办公室的人探头探脑，窃窃私语。

市府办副秘书长被纪委上门带走，这绝对是大新闻。

高建民的秘书小林急得脸色发白，想上前说什么，却被纪委的人挡着，只能站在原地干着急。

孟川明眉头微皱，高建民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却也有些棘手。对方毕竟是市管干部，身份敏感，如果他强硬不配合，硬要拖延，场面会很难看，影响也不好。

虽然有立案决定书，但缺少那份最终的、带有强制执行力的“留置通知书”原件，程序上就还差那么一点点“完美”。

王天方也看出了僵持的局面，他眼神示意了一下带来的队员，保持警戒，但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在等，等杨占青那边的最后指令。

就在这时，高建民桌上的内部电话响了起来，铃声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高建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伸手去拿电话：“肯定是市领导找我，孟主任，你看，我工作真的很忙……”

“高建民同志！”孟川明厉声喝止，“在纪律审查期间，你不得与外界进行任何非必要联系！请你严肃对待！”

高建民的手停在半空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众人面前的小丑，所有的尊严和体面都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

他猛地将手缩回，握成了拳头，手背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凸 起，嘴唇也抿得紧紧的。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孟川明和王天方都在等待。

他们在等那份能彻底压垮高建民最后心理防线的“武器”。

恰在此时，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走进来的是孙明。

他步履匆匆，但神色镇定，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牛皮纸文件袋，上面印着醒目的“中共京州市纪律检查委员会”字样，并标注着“绝密”和“即刻送达”的字样。

孙明没有看高建民，径直走到孟川明面前，将文件袋递了过去：“孟主任，这是刚从中控室传真过来的，市委主要领导已经签批的《留置通知书》和相关手续。”

《留置通知书》！签批！

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高建民！

孟川明接过文件袋，当着高建民的面，拆开封口，拿出里面的文件。

白纸黑字，红色的印章，以及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签名！

高建民看着那份文件，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撑在桌上的手臂猛地一软，身体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下意识地用手扶住了桌沿。

那只总是戴着名贵腕表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了一声喟叹，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