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川明将《留置通知书》在高建民面前扬了扬，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硬。

“高建民同志，现在，手续齐全了，请吧。”

两名工作人员上前，一左一右，站在高建民身边。

他们没有推搡，但那不容抗拒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高建民缓缓抬起头，目光呆滞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那份冰冷的《留置通知书》上。

他知道，徐清风放弃他了，同时也是在警告他，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

他颓然的垂下手臂，微微佝偻起身子，那个平日里一丝不苟、勤勉干练的副秘书长形象，彻底坍塌。

“走吧。”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在市府大院众多好奇、震惊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高建民被带离了他经营多年的权力中心。

王天方看着高建民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拿出手机，拨通了杨占青的号码。

“占青，人已带走，顺利。”

电话那头，杨占青的声音平静无波：“知道了，按计划进行下一步。”

高建民的落马，想投入池塘的石子，荡起的涟漪尚未平息，杨占青的目光已经投向了更深处。

于伟成和高建民这条线暂时告落，得益于之前向市委提交的报告以及他们的落马，档案馆那边在不敢怠慢。

相关的复印件、会议纪要，以及能够找到的补充材料，全都送到了专案组。

杨占青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和王天方、孙明，正埋首于这堆卷宗中。

“天方，来我这里帮忙，郭炜炜案”

王天方停顿了一下，挥挥手：“没出大问题，先看文件吧。”

王天方指着一份资产评估报告的复印件，眉头紧缩：“占青，你看这里，这份评估报告、关键设备的残值评估低的离谱，几乎是按废铁价算的，还有这块地的评估，黄金地段啊，评估价连当时市场价的一般都不到！”

话音刚落，王天方又拿起另一份会议纪要。

“还有这份改制领导小组的会议纪要，你看这签名，好几个关键领导的签名笔迹都模仿的不像，而且会议记录极其简略，对于资产转让价格的讨论，是一笔带过。”

杨占青听着，目光则停留在一份补充协议上。

这份协议纸张较新，看上去，是后期补入档案的，协议内容是关于部分厂房土地的“后续开发权”转让，受让方赫然便是天虹地产！

协议的签订日期，恰好在红星机械厂宣布破产改制后不久，而转让价格，低的令人咂舌。

更蹊跷的是，协议上只有时任厂长和天虹地产代表的签字，缺少了国资管理部门的印章和主管领导的签字。

“这都有问题！”杨占青用指尖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

“程序确实，价格异常，时间点敏感。天虹地产，就是在这个时期，拿到了红星厂最值钱的地皮。”

杨占青站起身，走到窗边。

红星机械厂，一家曾经为共和国建设立下汗马功劳的老牌国企，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了。

最优质的资产流入了私人腰包，成就了如今天虹地产的商业帝国。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多少肮脏的交易？

这让杨占青，想起了前世，关于天虹地产发家史的种种传闻。

想起了那位长袖善舞的女强人于美华，以及她背后那位在省里的丈夫。

“小孙，”杨占青转过身，“你立刻安排人，从两个方向入手。第一，核查当年参与红星厂改制评估的中介机构资质和评估过程，看是否存在违规操作。”

“第二，调取当年与红星厂土地转让相关的规划、国土、以及国资委的所有文件记录，看这份补充协议，到底有没有经过合法审批程序。”

“是！”孙明立刻应道，“不过……杨组，我担心，查天虹地产，阻力恐怕不小。这家公司现在在京州乃至省里，关系网都非同一般。”

杨占青挥挥手：“我知道，但国有资产流失，责任必须追究。我们是专案组，查的就是硬骨头。按程序办，谁也说不出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堆卷宗前，拿起那份补充协议，指尖划过天虹地产四个大字。

这四个字的背后所蕴含的巨大能量，让他没有退缩，反而让他有一种兴奋。

这正是他重生回来的目的，将这些隐藏在光鲜亮丽外表下的丑陋，一一揭开。

“天方，”杨占青看向王天方，“你那边，留意一下天虹地产最近的动向，特别是他们的法务和公关部门。看看他们会对我们的调查，做出什么反应。”

“明白。”王天方点头。

……

正如孙明所预料的那样，当专案组的调查触角，开始伸向天虹地产时，阻力便疯狂涌来，如同陷入一片粘稠的泥沼，每前进一步都异常艰难。

所有单位，都是推来推去，实在推不过去，就说“慢慢找”。

孙明知道这是托词，但也只能回来向杨占青汇报。

杨占青知道，体制内的“慢慢找”，往往意味着无限期的拖延。

调查就这样陷入了僵局。

所有指向天虹地产的线索，都在各个关键部门那里被“合理合规”地截断了。

徐清风显然已经提前打好了招呼，布下了一道防线。

杨占青听着孙明和队员们的汇报，脸色平静，但眼神却越来越冷。

对方的反应如此迅速，说明天虹地产背后的能量，比他预想的还要大。

他需要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一个能够绕开这些“程序壁垒”的突破口。

“看来，想从这些部门正面拿到证据，很难了。”杨占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他们这是在告诉我们，此路不通。”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阳光下的一切看起来那么正常，但阴影处，却藏着难以想象的龌龊。

“既然明路走不通，那就试试暗路。”杨占青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老孙，放弃从这些部门调取官方文件。我们换个思路，去找‘人’。”

“找人？”孙明有些疑惑。

“对。”杨占青点头，“红星厂改制涉及资产评估、土地转让的经办人员，不可能全被封口或消失。总有人因各种原因留在京州或留有联系方式，尤其受过不公待遇或知情的中层、职工。从他们入手或能找到线索。”

“可是……大海捞针啊。”孙明面露难色。

“那就捞！”杨占青语气斩钉截铁，“发动公 安、街道、社区等力量，排查原红星机械厂职工及管理层名单。王天方，你那边，利用技术手段搜集当年改制相关的网络信息、帖子、举报信等所有线索。”

“是！”

就在专案组调整方向，准备从“人”的层面寻找突破口时，杨占青的私人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威胁：“杨组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红星厂的事情，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有些人，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说完，对方立刻挂断了电话。

杨占青握着手机，眼神冰冷。

一开始，他以为是高建民在威胁，可高建民都落马了，可要不是老高，那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