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夜风猛地灌入破败的土地庙,卷起地上那堆带着余温的灰烬,打着旋儿,扑了沈清霜满脸。
沈清霜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目光钉在灰烬旋涡的中心,一片指甲盖大小的深褐色布片,正被风托着打旋。
布片之上,一个显字,映入眼帘。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沉,随即疯狂跳动,沈清霜挣开顾砚之虚扶的手,扑跪在地,纤细的手指全然不顾灼痛,在滚烫的灰烬里翻找。
更多的碎片被翻找出来,然而那些笔迹,大多已被火焰吞噬,只剩下残缺不全的片段。
她抬起头看向顾砚之,“他没烧干净,名字还在!”
“血书!血书我之前也誊抄了一张!就藏在书房!”
顾砚之目光扫过那残片,又落回沈清霜身上,只沉声道:“好,此地不可久留,我们先离开。”
玄甲卫无声散开,迅速清理出通路。
夜风再次卷入庙内,带着凉意和未散的焦糊味。
顾砚之解下自己身上那件墨色大氅,带着他独有的清冽气息,不由分说地将沈清霜单薄的身躯裹住。
大氅残留的体温瞬间包裹了她的身体,也带来一丝奇异的的安心感。
吴嬷嬷抱着依旧昏沉的阿箩,在两名玄甲卫的护卫下紧随其后。
早已备好的马车在庙门等候。
沈清霜被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塞进车厢,紧接着是吴嬷嬷抱着阿箩。
“驾!”
骏马嘶鸣一声,直朝着京都城内疾驰而去。
车厢内颠簸摇晃,方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瞬退去,疲惫和后怕涌上心头,脸颊和手背的剧痛愈发清晰。
她无力地靠在厢壁上,闭上双眼,试图平复几乎要汹涌而出的情绪。
然而,意识中,绿芜最后惨死在院中的身影,那被打的不成人样的尸体,反复在她眼前出现。
不能倒下!绿芜不能白死!阿箩还昏迷着!沈家...沈家还在等着她!一股狠厉从心底升起,瞬间冲散了所有的软弱。
她再次睁开眼,眼底再无半分迷茫脆弱,绿芜用命换来的东西,她沈清霜,就是烧成灰,也要让它重见天日!
血债,必须血偿!
马车并未驶向顾府,而是悄无声息地拐入了教坊司后吴嬷嬷的那间小院。
时间紧迫,沈清霜甚至等不及马车停稳,便掀帘跳下,直奔书房而去,拿走之前誊抄的血书。
没有丝毫停留,她转身冲出书房,重新跃上马车。
“走!回顾府!” 顾砚之的声音响起
车轮再次转动,朝着顾府方向疾驰。
马车在顾府侧门停下,几人几乎是被护卫着快速进入府内。
沈府内异常安静,只有巡逻卫兵规律的脚步声,吴嬷嬷抱着阿箩被引向偏厢安置,沈清霜则被带至一处暖阁稍歇。
她紧绷的神经尚未得到片刻喘息,便听到府邸大门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她心感不妙,几步抢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只见顾府大门的方向,火光冲天!
并非失火,而是无数支火把,汇成一片刺目的光海,将顾府门前那条长街映照得亮如白昼!
火光之下,站满了羽林军,长枪锋刃直指紧闭的顾府大门。
一面玄底金边的羽字大旗下,一匹通体漆黑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羽林军左卫统领贺兰鹰。
他目光看向顾府门楣,
“奉太后懿旨!”
“首辅顾砚之,擅离贡院重地,私调玄甲卫,持军械擅杀朝廷命官护卫!藐视国法,图谋不轨!即刻缉拿顾砚之及其党羽,押送宗正寺候审!胆敢抗旨,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格杀勿论!”
他身后的羽林军齐声吼道。
顾砚之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侧,同样望着门口那片火海。
“是冲我来的。”顾砚之开口道:“你带着东西和阿箩,从后园角门走,玄甲卫会护你们...”
话音未落,一阵剧烈的呛咳猛地响起。
“咳...咳咳咳...噗——!”
顾砚之高大的身躯骤然痛苦地弓起,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抵住嘴唇,却压不住那汹涌而上的腥甜!大口的暗红色血沫猛地从他指缝间喷溅而出,晕开大片刺目的深红色!
“顾砚之!”沈清霜失声喊道,伸手想要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砚之抬手攥住了她伸来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听令...”
“玄甲卫...何在?”
“末将在!”一直侍立在门外的玄甲卫/校尉瞬间闪入。
顾砚之的目光越过沈清霜的肩膀,用尽最后一丝清明,一字一顿道:
“立刻护沈姑娘...入诏狱。”
他喘息着,声音慢慢微弱下来。
“那里...最...安全。”
“遵命!”来人毫无迟疑立刻应声。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砚之紧攥着沈清霜手腕的力道一松,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向后倒去!
“大人!”玄甲卫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托住顾砚之瘫软的身体。
“顾砚之!”
“沈姑娘!没时间了!走!”玄甲卫/校迅速将昏迷的顾砚之交由另一名冲进来的玄甲卫,自己则转向沈清霜,“只有在诏狱,太后的手才伸不进去!羽林军也不敢硬闯!快!”
沈清霜脑中一片混乱。
然而,此刻她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她决然转身,从吴嬷嬷怀里接过昏沉的阿箩。
沈府后园角门悄然打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早已备好。
沈清霜抱着阿箩,在校尉的搀扶下迅速钻入车厢。
车门关上的瞬间,她最后一眼望向沈府深处书房的方向,只看到一片跳跃的火光映照下的黑暗。
马车如同离弦之箭,冲入与顾府截然相反的方向。
高耸的围墙布满荆棘铁刺,瞭望塔上哨兵的身影坚守。
诏狱!到了!
马车在距离那扇铁门尚有数十步时,便被一队守卫厉声喝止。
“站住!诏狱重地,擅闯者死!”
玄甲卫勒住马,翻身而下,亮出一面玄铁令牌,
“奉首辅顾大人命令!护送重要人证入诏狱!即刻放行!”
守卫头目眯着眼,仔细辨认着令牌,又扫了一眼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以及车旁两名浑身散发着血腥杀伐气息的玄甲卫,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忌惮。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侧身让开,对着厚重的铁门挥了挥手。
“吱嘎——嘎——”
诏狱大门在沈清霜面前缓缓地向内开启,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黑暗甬道。
马车驶入,巨大的阴影瞬间吞噬了车身,也吞噬了外面世界最后一丝微光。
大门在她身后,轰然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