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艘拖上岸的倒扣浮舟被掀开,由羊皮囊组成的隐秘空间被彻底的暴露在阳光下。
里面并没有甄鸾或者别人,有的则是大量新铸的银两。
“这是....私自铸造官银?!”
陈渝拿起一两白银,轻抚上面的纹路,语气凌冽道:
“贾家真是好大的狗胆,不怕被抄家灭族吗?”
难以想象到底散出了多少白银,为了谋求暴利,贾家怕是连命都不想要了。
一旁的刘皓也胆战心惊,差点,就差一点被贾仁拖下了水,如果今天没听老爹的话来帮陈渝一臂之力,洗清了与贾家同流合污的嫌疑,恐怕也会被当成私自铸造官银的同伙。
这可是堪比牟利造反的大罪,刘氏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他哆哆嗦嗦主动脱下外袍盖在白银上面,对陈渝小声说道:
“陈兄,人多眼杂才不可外露,先用我这件袍子遮盖下,我马上派人去通知我爹。”
说完刘皓立刻转身吩咐亲随,督促其小跑离开传达消息,然后自己撸上袖子就往水里跳,也不嫌危险,跟着其他衙役踩着泥泞拖船,无比积极。
就差在脑门上写“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呀”的忠心自白。
“使点劲,刘皓,继续搜!”陈渝心领神会,看银票的份上高声命令道:“贾仁既然敢用这种诡计,藏得恐怕不止鸾儿,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东西!刘皓,你可得多细心甄别!”
刘皓感激地点点头,跟着周捕头等衙役忙碌,其他几个商队伙计低头不言,隐隐聚拢在背着双叉的管事身边。
那管事黝黑的脸神色阴沉,望着贾仁先前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陈渝在指挥众人之余,目光多次警惕地扫过管事那群人,发现对方仍没有动手的迹象,不禁心生疑虑。
倒扣藏物的事已经暴露了,他们为何既不反抗火拼也不是逃跑?站那里在等什么?
把周捕头和刘皓叫到身边,陈渝先吩咐周捕头挑几个打仗好手养精蓄锐盯梢商队,然后又掏了几张银票给刘皓,让他去收买本地兵卒,以防万一。
刘皓没有收钱,拍着胸脯表示钱自己有的是,而且非常时期,他花出去的钱越多,就越能洗清嫌疑。
陈渝点点头,正准备再叮嘱几句,却见一名衙役突然高声急切喊道:“陈相公,这艘浮舟下面有情况!”
众人闻声围拢,之间一艘稍大的浮舟被拖拽上岸,船底的裂痕也比其他的舟船更宽,而且裂痕还有部分崭新,似乎是被人为的破坏。
陈渝心头一紧,立刻蹲下身子探入船下,抓住麻绳不顾伤痛强行拽出捆绑的羊皮囊组。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割断绳索,解开各个羊皮囊,露出里面一个湿漉漉的人形布兜。
这布兜散发着淡淡的草药香,还有屡屡桂花味。这股香味陈渝很熟悉,但是因为十分稀薄以及心态激动并没有想起来。
双手颤抖打开布兜,露出一个昏迷的绝色少女。
少女衣衫略微凌乱,面色极为苍白,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头上,若不是胸脯轻微起伏,真就与死人一般。
“鸾儿,是鸾儿!”陈渝瞬间认出,立刻伸出手指试探鼻息,发现气息尚在后心头巨石陡然落地。
太好了,鸾儿还活着,终于找到鸾儿了!
眼眶满是热泪,陈渝不顾擦拭,转向周捕头急声道:
“快,快把鸾儿抬到安全的地方。大夫,这里有没有大夫?!”
周捕头按住陈渝颤抖的肩膀,安抚情绪,然后叫上两个衙役小心地将甄鸾抬到浅滩上的软垫处。
刘皓也趁机凑上前,望着昏迷中的甄鸾,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想要伸手轻抚脸颊却又中途停顿,只是喃喃低声道:“她没事就好。”
陈渝站起身正准备寻贾仁麻烦,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熟悉地昏厥感再度袭来。
“这种感觉是.....月魄凝香?!”
是了,甄鸾身上弥漫的带有桂花香的草药味正是月魄凝香,这种能致人昏迷不醒的奇药。
幸好飘散的香味并不浓郁,甄鸾被藏在浮舟大半个白天,香味早就挥发,所以并没有让陈渝昏迷,仅仅是让他略感晕厥。
抬头看到其他人虽没有晕厥的迹象,但也开始打哈哈流泪,陈渝立刻猛掐大腿,才勉强保持清醒。
可恶,怪不得那群商队伙计并不着急,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想借我关心鸾儿的心情趁机将我迷晕吗?手段何其恶毒。
其他几个衙役也察觉不对,包括周捕头等人在内都开始头脑发昏。
“陈渝,不对劲啊,我突然感觉....好困,好想睡....”
众人中意志最弱的刘皓已经半合双眼,即将彻底晕厥。
同样中招的陈渝却没了主意,他即便是再强大,也无法与药物对抗。
“居然输给同样的招数两次....可恶,不能睡,不能睡啊!”
大腿已经被多处掐黑,陈渝昂头站立却神智混沌,仿佛处在半睡半醒之间。
“行百里者半九十.....功亏一篑,功亏一篑啊....”
心中的无尽愤恨即将被困觉剿灭,如潮水般的疲倦不断拍打他的神智。
“终究是....败给对方了吗?”
关键时刻,其他拖船的队伍有所发现。
之前搜查裴康家后回来报信的那个衙役,从另一个拖上案的浮舟处跑来,兴致勃勃地递上一瓶药丸:
“大人,又有发现!那条浮舟里地东西十分杂乱,许多瓶瓶罐罐小人看不到,但是这个小人却眼熟的很,跟裴康家中搜查到的解毒丸一模一样。”
几乎是凭借最后的意志,陈渝接过药瓶打开,一股刺鼻的薄荷味瞬间冲出,提神醒脑驱赶了困意。
“哈哈哈哈,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想不到这次救他的不是机敏,也不似推理,更不是前世的现代资料,而是好运气。
虽然运气不是每次都灵验,但是这次好运却来的正合适。
吞下解毒丸清醒后,陈渝又拿过衙役腰间的水壶,将一枚解毒丸在嘴里嚼碎,然后含水喷向周捕头等人。
“啊,怎么?发生了什么事?!”
神智骤然清醒,刘皓和周捕头还有些错愕,等到陈渝的解释后才后怕起来。
这白玉莲教真是高人辈出,适才看似他们占据上风,却险些因一棋之差落败。
幸好这次老天站在自己这边。
“哈哈哈,老三,真有你的!”周捕头兴奋地拍打送药衙役,对方则不明所以地傻笑。
陈渝看他眼熟,盯着半天才想起来,这不是那日他在狱中反杀狱卒时,周捕头带着两个亲随之一嘛。
呃,那应该也是从京城带来的人,没被青昭县本地渗透,也难怪这么靠谱。
转头再次望向商队管事,发现对方仍旧静默,没有动手的迹象,陈渝更加疑惑。
本着打草惊蛇的心态,陈渝故意走向商队,对那管事冷笑道:
“贾仁呢?不会是怕事情败露了吧?鸾儿已经找到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讲?”
那管事扭头望着陈渝,嘴角微动扯出来个微笑:
“陈秀士您莫着急,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至于那女子....或许只是藏在船底妄图偷渡呢?与我贾家何干。”
他的神态不似之前那般市侩,眉宇间逐步透露出些许英气:
“是非对错并非取决于你我二人,不是吗?我劝你继续去搜船查东西吧。至于对错与否,自当交给朝廷顶多。说破天,你不过是个秀士,只是依仗县令的权势而已。”
陈渝昂首对视,半响不言,然后突然开口说道:
“管事只是你遮掩身份的障眼法对吗?倒扣藏物的手法,借助月魄凝香在我最松懈的时候反戈一击,这种借助人心布局的手段,我不信贾仁能够做到。他或许有心机可以装怂卖蠢,但却不是谋局的料子。”
“莫要小瞧天下豪杰。”那管事仿佛是装累了,突然直起胸膛,显得格外挺拔:
“乾坤未定,胜负难料,逆袭翻盘仅在一瞬之间。”
“有意思。”陈渝蹙眉,话说到这份上,对方基本明牌了,所言所语看似是在谈论当前的情况,不如说是俯瞰这个棋盘:
“看起来,我总算是找到了。从我登上画舫到现在,虽遇到诸多迷案难题,却其实只是一场博弈。”
“是啊,黑方执子先走,占据先机,却被白方翻盘。”那管事摇头笑道:“机关算尽,却唯独小瞧了天下豪杰。”
浅滩上的衙役们动作加快,接连拖上许多倒扣的浮舟。
周捕头提刀警惕地望向陈渝,担心对方突然发难。但见陈渝并无动手示意,他也怕妄自出手破坏陈渝打算,因此只能呆站在一旁,时刻准备着。
“我很好奇,关键棋子已经被我吃掉,大龙也被围困即将清盘,你又如何翻盘?”陈渝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道:“还有,为什么不藏好解毒丸,而是也放在浮舟中?”
如果不是衙役老三找到解毒丸,陈渝等人或许真的会翻盘取胜。
“其实我也考虑了许久。”那管事语气悠悠:
“但放与不放,其实结果并不大。当你发现浮舟秘密的时候,青昭县这步闲棋便已经出局了。”
如此缜密的布局竟然只是招闲子?陈渝心中大惊,面色却依旧如常:
“可你仍旧顺势动手,除掉几枚棋子泄愤,不是吗?”
管事眼神复杂,盯着陈渝许久,开口说道:
“你当真看不出来吗?”
“什么意思?”陈渝疑惑不解。
“杀你们没有意义,反而会给后续计划增添麻烦。所以在搭建浮桥的时候,我突发奇想,放了瓶解毒丸,看看老天是否会安排你发现。”
管事摸着背后的鱼叉,微笑道:
“我也能有机会真的跟你聊上几句。你明白吧陈渝,你我这种人,是多么地渴望同类。所以既然不影响计划,那就顺手为之了。”
杀我也没有意义,反而影响后续的计划?什么意思?
陈渝神态稍有疑惑,那管事当即说道:
“放下傲慢。陈渝,你我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对你痛下杀手?只因为你赢了这场棋局吗?可是你并没有真的赢。”
他把手搭在陈渝的肩膀上,语气悠然:
“当你活的时间久了,就会明白止杀的意义。现在的敌人在未来或许会有合作的价值,若非必要,我不会扼杀可能。圣教遍及数省,依靠的并非是滥杀而是共赢。”
另一个浮舟的隐藏空间中拖出一个沉重木箱,箱子被衙役撬开,露出数把寒光凌冽的短刀和数捆火药。
哪些火药散发出浓郁的硫磺味,与枯水真人的“掌心雷”极为相似。
私自铸造官银,私藏军械,这些都是死罪。
明明已经查出来这些东西,明明已经实锤贾家的罪孽,为何面前的管事却仍旧是副风轻云淡的模样。
甚至还说陈渝并没有赢下这盘棋局。
“放下...傲慢?”陈渝疑惑地静下心,对整个案子进行复盘。
正如对方所说,他并非是被针对的中心,双方无冤无仇。
之所以现在针锋相对,只因不慎卷入这场棋盘中,被污蔑入狱,不得不反抗。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因为陈渝的卓越发挥,白玉莲的阴谋被追个击破,甚至在最后的仓促转移中被他抓住死穴,实锤了贾府。
但说到底,陈渝并不重要,白玉莲教也并不在乎他的死活。
那么白玉莲教真正在乎的事情是什么呢?
目光无意识的环顾,浅滩上的来来往往,那群之前散去的兵卒此刻又再次围了上来看热闹。
因为附近有这些兵卒,所以才不想下手杀人,担心惊扰到吗?
可迷晕他,或者解读后找他闲聊的意义是什么?
真的只是想跟同类交流舒缓心绪吗?
还有后续中的计划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杀人会影响计划?
迷雾笼罩在陈渝心中,他看不透,实在看不透。
“衙役,兵卒,商队....莫非浅滩上还有隐藏的....等等贾仁呢?”
陈渝猛地抬头扫视四周,发现并没有贾仁的身影。
一个难以相信的念头出现在他的脑海深处。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这个答案格外震撼,竟让陈渝不慎失语出声。
“你想到了对不对?”管事一直观察陈渝的神态变化,此刻见他事态,管事不由咧嘴哈哈哈大笑:
“哈哈哈,你想到了,终于想到了。陈渝,这场棋局你赢不了,赢不了。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