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三个师长都在,陈德康就跟屁股里面塞了东西一样,扭捏着想蹭出去。
然而这就跟说好没关系事后递验孕棒一样,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杨旭一抬头,正好将陈德康看了个正着。
陈德康被杨旭的目光锁定,顿时如遭雷普,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避开。
然而杨旭已经开口叫住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师长特有的威严:
“德康?”
这一声,也让正低头研究卡牌的安致远和张翔瑜抬起了头。
安致远看到本应“卧病在床”的陈德康竟然真的出现在这宝局之中,脸上的关切(指对手牌)瞬间化为惊愕,随即涌上浓浓的失望与痛心。
“德康!”
安致远站起身,推翻自己还差一步就输了的牌局,几步走到陈德康面前,声音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发颤。
“你…你昨日与今日接连告假,说是身染重病,需要静养看郎中…
老师我信了你,还赠你药物…你却…你却在此处搏戏?!
你…你太让为师失望了!”
他指着周围的环境,痛心疾首,仿佛刚才吵着要加入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而陈德康面红耳赤,羞愧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知道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狮子的屎胜于狗熊的粪便。
随后,他猛地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垂着头,声音带着哽咽:
“先生息怒!
学生…学生知错了!
学生并非有意欺瞒先生…实在是…实在是家中贫寒,近日又听闻此间有百贯赏格的悬赏…
学生一时猪油蒙了心,妄想能搏得彩头,补贴家用,方才行此下策,谎称病情,学生罪该万死!”
说着,他将头磕在地上,不敢抬起。
安致远看着他这副模样,听着他坦诚家境贫寒而起的贪念,心中的怒火消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复杂的叹息。
是啊,若是旁人说这话,他还觉得是搪塞,可是陈德康说,那真的是没什么好怀疑的。
他身上那身澜衫自从进院以来就没买过新的,因此从来都是自己手洗。
哪怕冬日寒冷也不愿意浆洗,生怕将这衣服洗脆了不能穿了。
想到这里,他沉声问道:“你既知错,那我问你,你可知你真正错在何处?”
陈德康以为师长定要斥责他赌博恶行,赶紧伏地颤声道:
“学生错在不该欺瞒师长,报假诳语;
更错在不该沉溺于此等搏戏耍子,玩物丧志,荒废学业…
学生实在是有负师长教诲,有负父母期望…”
然而,他话音刚落,一旁的杨旭却缓缓开口了。
而杨旭的语气竟出乎意料的平和,带着一种输了好多局看透人生的淡然:
“德康,你承认报假打了诳语,这是真。
但你说自己错在‘沉溺搏戏、玩物丧志’,呵呵,这话,你说错了。”
陈德康愕然抬头,泪眼模糊中,只见三位师长脸上并无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反而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包容的神情。
杨旭看了一眼安致远和张翔瑜,继续道:
“我等何时说过,你来此搏戏,便是沉迷?便是玩物丧志了?”
陈德康彻底懵了,茫然道:
“可…可是…此地乃是宝局,搏戏终非正业。
弟子来此,难道不该受责罚吗?”
这时,张翔瑜抚须笑了起来,温声问道:
“德康,你可还记得《礼记·杂记下》中,记载孔子与子贡观‘蜡祭’之时,孔子对子贡所言?
关于‘张弛’之道的那段?”
陈德康是太学优等生,经义自然是纯熟的。
虽不明师长为何突然考校这个,还是下意识地流利回答道:
“学生记得。
子曰:‘百日之蜡,一日之泽,非尔所知也。
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
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
说着,他便解释其意道:
“此乃言治国之道乃至为人处世,皆需有紧有松,劳逸结合。
如同弓弦,一直紧绷会断,一直松弛则无用。”
“不错,正是‘一张一弛,文武之道’。”
安致远接过话头,脸上的严厉已化为谆谆教导之色。
“德康,你莫非以为,我等为师者,便是那等只知逼着学生死读书,毫无嗜好的腐儒不成?”
他指了指杨旭:
“你杨师性好杯中之物,尤爱那冰镇‘倾凉州’。”
随后又指了指自己:“老夫我公务之余,唯好聆听几曲古琴,涤荡心神。”
最后指向张翔瑜:
“而你张师,则嗜好丹青,更喜遍览天下美景,搜奇访幽,以求画技精进。”
随后,他叹了口气。
“人非圣贤,孰能无好?
只要合乎度,不涉奸邪,不违律法,有些嗜好调剂,有何不可?”
安致远看着陈德康,语重心长。
“你今日所行之事,隐瞒病情、报假诳语,此为一错,当罚。
但你来此搏戏,若只为调剂课业之枯燥,或为智趣之博弈,而非沉溺财货、不可自拔。
故其本身,并非什么十恶不赦之罪。
甚至…”
说着,他瞥了一眼桌上那设计精巧的卡牌。
“此‘斗三国’搏戏,能引人援引经典,思索策谋,倒也别有一番意趣,并非寻常赌坊那般全然是害人之物。”
陈德康听得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师长们竟是如此开明。
而安致远话锋一转,语气又严肃起来:
“然,我等不怪你搏戏,却要怪你另一件事!
那便是你太过急躁,急于求成!
为了那百贯赏格,你不惜谎称病情,昨日更是彻夜不眠,熬得双目赤红、头脑发昏!
今日又来此连续挑战,这般行径,已然违背了‘弛’的本意,更失了君子从容中道之风!
此非‘弛’,而是‘纵’,是自戕其身!
这才是你真正的大错!”
陈德康闻言,如醍醐灌顶,心中所有的不安、羞愧、侥幸全都化为了对师长洞察入微与谆谆教诲的无比感激。
他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哽咽却清晰:
“学生愚钝!谢恩师教诲!
学生真正知错了!
日后定当谨记‘一张一弛’之道,凡事有度,再不敢如此急功近利,自损其身!”
安致远见他真心悔悟,脸上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弯腰将他扶起: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随后,他沉吟片刻,又道:
“不过,看你对此戏似是真有兴趣。
我等若强行禁止,反倒不美。
这样吧,从明日起,待太学下学之后,你若还想来此…嗯…‘钻研’此道,便来告知我或你杨师、张师。
我等若有闲暇,便陪你一同前来。
既可全你兴趣,也可从旁看着,不使你过度沉迷,更可借此机会,与你探讨一番这‘斗三国’中蕴含的谋略与经义典故。
你看如何?”
陈德康没想到峰回路转,竟是这般结果,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欢喜,连忙躬身行礼:
“恩师如此为学生着想,学生…学生敢不从命!一切但凭恩师安排!”
此时二楼的张永春看的直咋舌。
要不还得是文化人厉害呢。
自己想玩就说自己想玩得了。
还能摆出一副为了孩子好的样子。
不过,这样正好,倒是省了他下一步。
“叭!”
轻轻的擦了擦嘴,张永春咳嗽一声。
“去,告诉书萱。”
“把我准备好的东西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