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露之胸膛剧烈起伏,脸色因愤怒而涨红。
张永春赶紧挥手赶走了这位叙述情况的苦命女。
好家伙,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师兄气成这样。
郭大翰林气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沉浸在方才所见所闻带来的巨大冲击中。
缓了好一阵,这才他猛地转向张永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
“师弟!你……你可知我为何如此动气?!”
我上哪知道去?
张永春心说,眼看着他这副模样,赶紧递过去一个水囊,语气平静地安抚道:
“师兄先喝口水,缓一缓,慢慢说。”
郭露之接过水囊,也没喝,只是在手里紧紧攥着,仿佛要从中汲取力量。
哎,见过打游戏生气摔键盘砸鼠标的吧。
就是那样。
终于,好像也撒气撒够了,他才语速极快,带着文人引经据典的习惯跟窜稀一样脱口而出:
“师弟你出身行伍,对我大周粟吏制度有所不知!”
说着,郭露之咬着牙。
“自汉时耿寿昌倡设‘常平仓’以来,历朝历代,皆有平籴平粜、以备灾荒之制!
而前隋开皇五年,文帝更是在长孙平建议下,令诸州百姓及众军,共立‘义仓’。
意为于收获之日,按贫富差等纳粟储之,委社司执帐检校,以备凶年!”
说着,郭露之估计是拓沫星子喷多了,拿起水囊喝了一口,继续喷道:
“而我大周萧规曹随,亦承前制,各州府县皆有常平仓与义仓!
这两仓是无论如何,必须足粟的!
就算纵使官仓一时空虚,可那常平仓、义仓之内,总应是满的!
此乃国家根基,安民之本!”
张永春都听傻了。
啥?
还有这说法么?
他在福兰镇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而郭露之却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
“更遑论自陛下登基以来,体恤民艰。
数年来,已接连减免各地课税数年!
就算偶有天灾,仗着昔年仓廪丰足,官府赈济得力,百姓又何至于……”
说着,他把水囊猛的一摔。
“噗叽啪!”
水囊:你清高,你了不起!
郭露之恨道:
“何至于落到这等卖自身、食蚂蚱、乃至鬻身换出城之路的地步?!
此非天灾,实乃……!”
当然,他终究没把最后两个字说出口,但那意思已昭然若揭。
说到这,他喘了口气,脸上满是困惑与愤懑:
“更莫说,就算是一州官吏颟顸无能,仓廪亏空。
可这河北四下相连数座军州,难道就能州州无粮,坐视黎民哀嚎转死沟壑而无人过问吗?!
这……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张永春很想说师兄你真没说错,确实是不能州州无粮,但是那都是官老爷们的粮食,关他们什么事。
而郭露之说到最后,却情绪激荡,竟转身朝着张永春,郑重地长揖到地:
“此次北行,若非师弟携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郭露之至今仍以为天下承平,百姓安乐。
没想到,琭琭前生,竟只在翰林院中坐井观天,埋头故纸堆!
此番……多谢师弟了!”
这一礼,谢的是张永春让他看到了真实、残酷的民间疾苦。
要不怎么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呢。
张永春连忙侧身避开。
别人拜他,他都敢受。
但是郭大翰林此刻的拜,他是真不敢接。
坦白来说,郭露之是个真正的君子。
和张永春这种真正的小人正好是对立面。
但是张永春很欣赏他。
赶紧伸手扶起他,语气依旧沉稳:
“师兄切莫如此,也切莫动气伤身。
此事非一日之寒,亦非一隅之弊。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安顿下来。
待到了我福兰镇,师兄再将这一腔激愤,付诸笔头,写就锦绣文章。
以师长之尊,师兄之位,此书直达天听乃是早晚的事,也不迟。”
郭露之闻言,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心绪,脸上恢复了严肃,重重地点了点头:
“师弟言之有理!
是为兄失态了。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笔之于书,上达天听!”
毕竟人家地位在这摆着呢,翰林院的长学士又是当世大儒三朝老臣的儿子
郭大翰林像是找到了目标和方向,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时间逐渐进入了深夜。
这整个车队也放缓了速度,由疾行转为慢走,让马匹稍作休息,
而有士兵开始给疲惫的坐骑喂食掺了兽药的草料饮水。
夜色更深,除了车轮辘辘和马蹄轻响,四周一片寂静。
郭露之依言钻回了那个温暖的睡袋,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消耗了精力,再不就是张永春的话让他安心,他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张永春见他睡了,也松了口气,正准备自己也歇息片刻。
就在这万籁俱寂之时——
“咻——咻——咻——咻!”
前面突然传来了尖锐而急促的竹哨声,规律是三长一短,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张永春一个激灵,瞬间睡意全无,猛地坐直了身体。
他这边的动静也惊醒了刚刚睡着的郭露之。
郭露之迷迷糊糊地从睡袋里探出头,紧张地问道:“师、师弟,怎么了?什么声响?”
张永春面色凝重,一边快速从身旁的行李中摸出一个望远镜,一边沉声回答:
“这是军中约定的哨令,三长一短,代表前方发现不明队伍,有接敌可能,令各部戒备。”
“接敌?!”
郭露之顿时睡意全消,惊得差点从车上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
“有敌人来了?谁……谁这么大胆子,敢袭击官军车队?!这可是河北腹地,邢州左近啊!”
这时,张永春已经举起了望远镜,朝着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他调整着焦距,仅仅片刻之后,却忽然放下了望远镜,脸上的凝重之色变得有些古怪。
随后,又笑了笑。
终于,他放下了望远镜,他转头看向一脸惊惶的郭露之,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
“师兄啊,你这话,今天可算是说对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
“来的这位,她不单敢袭击官差。”
“看那架势,怕是还敢骑在我脸上,指名道姓地侮辱呢。”
说着,张永春转身下了车,然后拉过一匹骑兵的马,直接翻身上马。
说了一声你等不要动后,便伸手一拉丝缰,纵马狂奔而出。
顿时,郭露之吓了一跳,连何书萱都从梦里醒过来了。
“师弟,你要去何处!”
“公子!”
小丫头也张嘴喊道。
而张永春则像听不见一样,策马疾冲。
终于,两个人这才隐隐看见,对面有一道红色的骑影也冲了过来。
终于,两骑相撞,张永春瞬间就和那匹马上的骑士撞在了一块。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从马上跌了下来,扭打在了一起!
那骑士怒眼圆睁,一双大腿强健有力的夹住张永春的脑袋,伸手狠狠地摁着他的脑袋。
“张永春!”
“你这贼汉子!”
“还知道回来啊!
老娘都要给你打白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