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静筠眼神复杂地看向穆寻，“说到底，我甚至……还要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能够亲手……杀了我的父亲和弟弟。也谢谢你，让我彻底看清了那个男人的真面目，让我有机会向他复仇。只恨……只恨我没用，没能亲手杀了他！”

　　穆寻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她想起自己重生归来，对申静筠又何尝不是步步利用？

　　她们之间，早已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谁利用谁，谁又亏欠谁，早已纠缠成死结，难以分辨。

　　“不必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你我之间，分不出孰是孰非了。”

　　“可你还是救了我……”申静筠确实没想到，穆寻会救自己。

　　她很清楚，穆寻此前帮自己，不过也是在利用自己，但她不在乎。

　　她甚至觉得，自己哪怕烧死在偏殿，穆寻也不会看她一眼。

　　可她分明看到，穆寻亲自冲进火海救她。

　　在那一刻，她竟然热泪盈眶。哪怕她父亲、弟弟、家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这样舍身救她了。

　　也就是那一刻，她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对穆寻做过的伤害。

　　可她也明白，她们再也回不去从前。不过是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她罢了。

　　穆寻顿了顿，并未接话，“你后面打算怎么办？”

　　申静筠自嘲笑笑，还能怎么办。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如今已经是废帝的妃子，申家又曾参与残害新帝，怎么说，她都是个死。

　　“我只求新帝不要株连申家，我们本是小门小户，就因为父亲傍上了元康，这才变成北靖第一世家。而许多人，也还算是本分人，只求留他们一条性命吧。”

　　“我是说你。”穆寻打断她。

　　“我？我还能如何？若是你们网开一面，就放我去乡下了此残生。或者，给我走得体面一些……起码让我穿个最好看的衣裙走吧……”

　　穆寻哼了一声，“就这点出息？”

　　申静筠听出她的嘲讽，也不反驳。

　　她和穆寻联手那一日，就预计了有今日。

　　这段时间，她也过足了瘾，短暂地体验了一把权力的快意。死也可以瞑目了。

　　穆寻对于她没有暗算自己这件事，倒是颇为意外。

　　申静筠仿佛看出来她的心事。

　　“怎么，你觉得我会背叛你？向元康告密？”

　　穆寻未置可否。

　　“我从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我知道，你肯定会赢。元康斗不过你。所以，我为何要背叛你？况且，我恨元康，所以更没用理由给你使袢子。”

　　申静筠这番话，让穆寻有些刮目相看。

　　“你就甘心，让我赢了这一切？你不是恨我么？你能让我过得这么好？”

　　“我认命了，斗来斗去，什么都捞不着，你看，我现在腿也废了，还不如躺平算了。”

　　穆寻嘴角勾起弧度，瞬间又压了下去。

　　“我会向新帝请奏，保留你家族的爵位和府邸，以后申家就归你管。你的家族还有不少田产和商铺，这些都不会抄没，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以你的心机和手腕，用来经营商事，定能做出一番新的天地。只是，你们申家人以后就与朝廷无关了。”

　　申静筠彻底愣住了，手微微颤抖起来。

　　“家主？申家家主？我？”

　　“怎么？不满意？这不是你问元康要的吗？”

　　申静筠更惊讶了，她怎么知道？

　　穆寻挑了挑眉，“我明知你和我之间的嫌隙，我敢用你，自然有我的道理。”

　　申静筠恍然大悟，“你在我身边放了眼线？”

　　“你也可以认为，是防止你搞砸了，给你收拾残局。”

　　申静筠一时不知该说她什么好，就她这样的缜密心思，她做什么将军，去做国师好了。

　　十个元康也斗不过她啊！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你……你为何……还肯这样帮我？”

　　穆寻叹了口气，

　　“如今，你断了一条腿，你也为此……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她目光深邃，“你也没了靠山，让你离开这里，单纯从利害考虑，你对我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大可把我丢到一个乡野地方，岂不快哉？看不见我，也可以泄愤。为何让我做家主？你痛恨的人，还过着好日子，你……穆寻，我真是看不懂你了。”

　　申静筠仍在追问。

　　“申静筠，见好就收吧。我不过看在同是女子，在这世间生存颇为不易。况且，你我多少算是沾亲带故。我说过了，过去的事情，你我很难算清。就这样吧，只要你以后安分守己，我自然也与你相安无事。”

　　申静筠心里五味杂陈，震惊、感激、释然……

　　她们之间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竟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命运共振。

　　勉强也算是……冰释前嫌了吧。

　　“申家家主，我真的可以吗？我已经残废了，我还是个女子，还是个前朝废妃……”

　　申静筠自怜自叹。

　　穆寻倒是生起气来，“别让我看不起你，申静筠，你以前对付我那狠劲去哪了？你连皇帝都敢骗，让你当个家主，你就怕了?"

　　申静筠愣住，她这是在鼓励我么？

　　“我会请新帝下旨，因为你的缘故，赦免申家全族，以后，你就是全族的恩人，申家人只会记得，是因为你，他们才能活下来。至于后面的路，你就靠自己了。”

　　穆寻冷冰冰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申静筠再也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谢谢！”

　　她用尽全身力气冲着穆寻的背影喊了一声。

　　穆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消失在门外。

　　申静筠这才细细回想穆寻的话，她自由了？

　　对，她自由了！是穆寻把她从地狱里捞了出来。

　　那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穆寻，那个她曾用最恶毒手段算计过的穆寻，成了她黑暗世界里唯一照进来的光，成了将她从泥沼中拉出的那只手。

　　此刻，穆寻是她的神。她不能让穆寻看不起。

　　这个念头闯入脑海，瞬间压过了那些自怜和绝望。

　　是啊，她还没死！她失去了腿，失去了一切，可她还活着！

　　一股久违的不甘从心底涌起。她抬手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眼中颓败的死气渐渐消失。

　　她扬声呼唤，“来人，我饿了，去端些吃食来。“

　　从这一刻起，她要好好活着，要活得漂亮！活出个人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