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冷得像刀子。
剧组营地,张维康一脚踹在设备箱上,闷响炸开。
“妈的!这破地方,信号没有,设备全他妈冻坏了!”
徐翼翼裹紧羽绒服,呼出的白气瞬间模糊了眼前一排黑屏的昂贵器材。她搓着冻僵的手,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这地方,比想象中更荒凉,更严酷。
保姆车车窗摇下,林清言敷着面膜,声音发紧:“张导,那明天怎么拍?”
“明天?明天这些宝贝疙瘩能不能开机都悬!”张维康气得直喘,又踹了设备箱一脚。
嘈杂中,李二牛从营帐走出。
他只穿了件单薄的黑色作训服,在零下十几度的寒风里,站得笔直。刺骨风沙,对他像寻常微风。
他走到瘫痪的设备前,蹲下,手指轻贴在一台摄像机外壳。动作专注,像检查精密仪器。
“明早太阳出来,温度回升,能恢复。”他的声音没起伏,像在念天气预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维康一愣,停止抱怨:“你怎么知道?”
“以前在这待过。”李二牛起身,拍掉手上沙子,动作利落,“设备怕冷,人也一样。但这里的夜,很干净。”
他抬头,望向无云的夜空。银河亮得惊人,像一条泼洒在黑幕上的钻石带。
徐翼翼下意识看过去,呼吸停了。
二十多年,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星空。城市光污染,让她难见亮星。此刻,这片浩瀚星海,仿佛能把人吸进去。
“想看更好的吗?”
李二牛声音响起。
徐翼翼回神,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目光在黑暗中格外亮。
她指了指自己:“我?”
李二牛点头:“走路十分钟。那边有个高点。”
林清言从车里探头,面膜在夜色里有些滑稽:“我也想……”声音带着一丝撒娇。
“你不行。”李二牛打断她,语气不留余地,硬得像块石头,“这晚上零下十五度,你那身衣服走不了十分钟。”
林清言脸上的笑僵住,嘴巴张了张,最终咽回话。徐翼翼看着她,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快,又夹杂着一丝不安。
李二牛已转向徐翼翼:“你的装备可以。”
徐翼翼低头,看自己臃肿的户外服,羽绒服、冲锋裤、厚底靴……她把自己裹得像头熊。一时无言。
“走吧。”李二牛没给她拒绝的机会,已转身朝营地外走。背影在夜色中高大坚定。
徐翼翼咬牙,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她,让她鬼使神差地跟上去。她甚至没想,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她。
戈壁的夜,静得只有两人脚步踩在砂石上的沙沙声。风声呼啸,却感觉不到寒意,仿佛被李二牛身上散出的气息隔绝在外。
李二牛走在前面,步子稳沉,像头在荒原行走的骆驼。
“你以前真的在这里当过兵?”徐翼翼先开口,声音被风吹散,有些飘忽。
“三年。”李二牛没回头,声音平淡,“新兵到班长,都在这片。”
“那时候多大?”徐翼翼心里涌起好奇,想知道他那段空白的过去。
“十八到二十一。”
徐翼翼默算着,那是男孩长成男人的年纪。最青涩,也最容易塑形的三年。他在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
十分钟后,李二牛在一处沙丘高地停下。
他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拍了拍旁边。
“坐。”
徐翼翼迟疑片刻,在他旁边坐下,隔着半臂距离。她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风沙和汗水的味道。
李二牛仰头看天,那张镜头前总是没表情的脸,在星光下,线条似乎柔和了。侧脸,在星光勾勒下,显得有些遥远。
“以前站岗,就这么看天。”他声音沉,像从遥远过去传来,“冬天,一站四个小时,手脚都冻麻了。可抬头看看这些星星,就觉得还能再扛一会儿。”
徐翼翼侧头看他,月光在他脸上投下分明的明暗。他的眼睛,此刻也倒映着璀璨星光。
“那时候想过以后干什么吗?”她问。
李二牛沉默很久。久到徐翼翼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想过。”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旧,“想带她来看看。告诉她,她男人守的地方,有多美。”
徐翼翼的心,猛地往下沉。她。那个让他拼了命也要挣钱娶回家的女孩。那个,她曾经以为的“情敌”。
“后来呢?”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后来发现,有些人,只是你以为的。”李二牛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波澜,却像在陈述一个冰冷事实,“她要的不是星星,是钱。”
一阵吹过,沙粒打在脸上,细微的疼。徐翼翼感觉脸颊刺痛。她不知道说什么。安慰?她凭什么?她又有什么资格?她只是个“康复训练师”,一个被他戳破谎言的“骗子”。
“你呢?”李二牛忽然转头,直直看她,目光在夜色里,依然锐利,“为什么干这行?”
徐翼翼被问得一愣。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反问。
“我……”她咬住下唇,眼神有些闪烁,“我本来不是干这个的。”
李二牛没催促,只是安静等着她往下说。那种沉默,反而让徐翼翼感到无形压力。
“我大学和研究生都读的心理学,想当心理医生。”徐翼翼扯了下嘴角,有些自嘲,“后来发现,连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怎么治别人?”
“什么问题?”李二牛语气直接,没有多余客套。
徐翼翼安静下来。这个秘密,她没对任何人讲过。她以为会永远藏在心里。可对着这片星空,对着这个同样有伤口的男人,她忽然就想说了。也许是这片荒凉戈壁滩,让人卸下防备。
“控制欲。”她吐出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特别强。”
李二牛没说话,只是听着。他的目光,像一束探照灯,穿透夜色,也穿透她的伪装。
“小时候家里穷,爸妈天天吵架。我总觉得,要是我能控制住什么,他们就不会吵了。”徐翼翼的声音飘在风里,带着遥远的疲惫,“后来他们还是离了。我才懂,很多事,你拼了命也控制不了。”她顿了顿,自嘲地笑了一下。
“但你还是想控制。”李二牛接话,声音平静,却像一针见血。
徐翼翼点头:“对。所以我进了这个圈子。剧本、人设,甚至感情,一切都是假的,都可以设计,可以控制。”她停了一下,声音更轻了。
“直到遇见你。”
李二牛看着她,星光在他眼中跳跃。
“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我完全控制不了的人。”徐翼翼脸上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带着一丝苦涩,“不对,是我以为能控制,结果发现根本不行。”她想起那句“康复训练,继续”,想起自己亲手把他推向林清言的那些时刻。她以为自己掌控一切,却发现自己早已万劫不复。
夜风又起,几缕发丝吹到她脸上,有些痒。
李二牛伸出手,指尖小心将那几缕头发拨到她耳后。全程没碰到她的皮肤,只在发丝上轻轻拂过。那个动作,却让徐翼翼呼吸乱了一拍,心跳骤然加速。他指尖的温度,仿佛透过空气,直接传到她的皮肤上。
“其实你控制了。”李二牛开口,声音很低,却清晰钻进她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像落在平静湖面上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什么?”徐翼翼感觉喉咙发紧。
“我的心跳。”他的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平静,却蕴含撼动天地的力量,“每次看见你,都会加速。这个,被你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