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撕裂感。
消毒水味,合金墙壁的冰冷触感,一切记忆戛然而止。黑暗中,一股混杂着铁锈、煤灰和劣质机油的气味猛灌鼻腔。冰冷、潮湿,粗糙的混凝土地面硌得背骨生疼。
李二牛眼皮微微翕动,猛地睁眼。本能瞬间激活,他弹坐而起,检查自身,随即寻找同伴。
“徐翼翼!” 低吼声在空旷空间回荡,重重回音。
不远处,一堆生锈齿轮旁,徐翼翼蜷缩着,眉头紧锁,似被噩梦魇住。李二牛一个箭步冲过去,探鼻息,摸颈动脉。呼吸平稳,心跳有力。他这才松弛下来,环顾四周,警惕心提至巅峰。
这里是个被遗弃的巨大作坊。高耸穹顶,悬挂粗大铁链与滑轮。熄火锅炉像沉睡的钢铁巨兽,布满褐色锈迹。粗细黄铜管道如巨蟒盘踞墙壁天花板,连接无数机械。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尘味,令人胸闷。
这不是蜂巢。不是废土任何一角。
“咳……咳……” 徐翼翼剧烈咳嗽,悠悠转醒。她撑地坐起,环视陌生环境,那双向来清明冷静的眼眸,第一次出现长久的茫然。
“我们……在哪?” 声音沙哑。
“不知道。” 李二牛起身,走到一扇布满蛛网污垢的玻璃窗前,用力擦开一块。仅仅一眼,他愣住了。
窗外,灰蒙蒙的世界。铅灰天空,被无数高耸烟囱喷吐的黑烟染得肮脏。狭窄石板街,积着黑水。几个戴高帽、拄手杖的男人,胸前怀表链闪着金光,簇拥着蕾丝长裙女人,傲慢走过,对周遭视若无睹。他们身后,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工人,推着吱嘎作响的煤炭板车,艰难前行。
更远处,一辆造型古怪的蒸汽车辆,“况且况且”驶过,惊得拉货马匹嘶鸣。天空之上,一艘巨大飞艇,由无数齿轮和黄铜拼接,慢悠悠飘过,侧面螺旋桨转动。
徐翼翼凑近,看到窗外景象,呼吸一滞。
“……十九世纪?” 她喃喃,随即摇头,“不,不对,十九世纪没有……那东西。” 她的目光,落在空中飞艇。
李二牛眉头拧紧,指向街上巡逻卫兵。那卫兵着深蓝制服,手臂却连着发出“嘶嘶”蒸汽声的复杂机械外骨骼,提着闪电弧的短棍。
“这他妈什么鬼地方?” 李二牛收回目光,低声骂道,“地狱的新装修风格?口味够重的。”
“不是地狱。” 徐翼翼靠着冰冷墙壁,闭眼,飞速整理思绪,“更像……历史书插画被泼上一桶机油,活了过来。”
她睁眼,看向李二牛:“先搞清三件事:我们在哪,现在什么控制这个世界,以及……我们要做什么的。”
李二牛低头,看自己和徐翼翼的穿着。蜂巢制式作战服,高科技纤维制成,简洁耐磨。可在这片“油画”里,这身衣服像黑夜探照灯。
“我们这身打扮出去,不出三分钟,得被刚才那种带电棍的家伙围起来。” 李二牛扯扯衣领,浑身不自在。
“不是围起来,” 徐翼翼纠正,“是直接抓进实验室,切片研究。”
两人对视,眼中同一种意思:伪装。
废弃工厂,成了唯一临时避难所。他们开始在巨大厂房搜索。李二牛像头蛮牛,徒手掰开锈死铁皮柜。柜子空空如也,只有一只老鼠吱哇乱叫窜出。
“妈的,比老子的脸还干净。” 他啐了一口。
徐翼翼细致得多,没放过任何角落。最终,在被遗忘的工具间,她找到一个破旧木箱。箱子里两套油污破洞的工人服,粗布衬衫,打补丁的裤子。衣服散发汗酸霉味,却是雪中送炭。
“换上。” 徐翼翼将其中一套扔给李二牛,自己拿着另一套走到锅炉后。
李二牛嫌弃地抖抖硬邦邦的衣服,三下五除二脱下作战服,换上“伪装”。作战服仔细叠好,塞进他找到的麻布口袋。这东西,说不定有用。
再碰面时,形象焕然一新。
徐翼翼随意挽发,用不知哪儿找来的细绳绑住,脸上故意抹了两道油污,遮住白皙皮肤。宽大工装套在她身上,让她像个干了多年粗活的瘦弱女工,眼神里的锐利和智慧被疲惫麻木完美掩盖。
李二牛变化更大。高大身材,结实肌肉,穿上工装,活脱脱一个码头工人或锅炉工。他学徐翼翼,脸上抹灰,英武面容多了几分憨厚粗犷。
“你看我像不像这儿的人?” 李二牛左右看看,别扭地问。
“不像。” 徐翼翼打量他一眼,干脆回答。
“哪儿不像?”
“你站得太直了。” 徐翼翼指指他后背,“这里的人,被生活压弯了腰。你得佝偻着点,眼神也别那么亮,得带点……认命的浑浊。”
李二牛试着塌下肩膀,收敛目光,气质瞬间转变。从精锐士兵,变成被繁重劳动磨平棱角的底层苦力。
就在这时,工厂大门方向传来轻微“吱呀”声,似有人溜进。
李二牛身体瞬间绷紧,侧身隐入巨大机器阴影,顺手抄起半米钢管。他的眼神,又变回废土上警觉。
徐翼翼对他做个“稍安勿躁”手势,悄无声息躲到一排巨大管道后,只露双眼,观察入口。
瘦小身影,鬼鬼祟祟溜进。
那是个男孩,十岁出头,穿着不合身破烂衣服,赤着脚。他动作像猫,灵巧。一双大眼警惕扫视四周,对这里极为熟悉。
他径直跑向一堆废弃黄铜零件,熟练挑拣几块成色好的,塞进怀里。当他去拿最大一块铜阀门时,似因太重,一个趔趄,“哐当”一声。
男孩吓一跳,抱着怀里零件就要跑。
“站住。”
平静女声,从他身后传来。
男孩身体僵住,缓缓转身,看到从阴影里走出的徐翼翼和李二牛。他脸上瞬间血色尽失,怀里黄铜零件“哗啦”掉地。
“别……别打我!” 男孩带着哭腔,双手抱头蹲下,“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别把我送去给‘铁腕伯爵’的工头!”
“铁腕伯爵?” 徐翼翼捕捉到关键的词。
李二牛提着钢管,从另一侧走出来,像堵墙,堵住男孩退路。男孩看到他,抖得更厉害。
徐翼翼蹲下身,声音温和。她从口袋摸索,没有吃的。她想了想,从自己脖子上,解下一根细细黑绳,上面穿着一颗弹壳打磨成的坠子。这是蜂巢时,一个被她救过的孩子送的。
她把坠子递到男孩面前。
“我们不是工头。” 徐翼翼说,“我们也是躲进来的。我问你几个问题,这东西就归你。”
男孩抬起头,怯生生看着昏暗光线下毫不起眼的弹壳坠子,又看看徐翼翼那张抹着油污却不吓人的脸,眼里的恐惧,慢慢被一抹渴望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