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没有耽搁。

监控录像和张教授银行流水这两条线索像两把钥匙，已经插 进了锁孔，现在需要的，是最后那点拧动的力道。

他需要面对面地观察张明远，观察他在压力下的反应，观察那些不受意识控制的细微表情和肢体语言。

这些往往比任何口供都更接近真相。

电话打到东海大学化学系办公室，接电话的是个年轻助教。

顾沉舟亮明身份，言简意赅：“市局刑侦支队顾沉舟，关于李明博士的案子，还有一些情况需要向张明远教授进一步了解。请问他下午是否在校？”

助教的声音显得有些迟疑：“张教授……他今天上午好像有点不舒服，说下午在家备课，不来学校了。”

“在家？”顾沉舟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好，既然张教授在家，那我就亲自登门拜访吧。”

不等助教回应，顾沉舟便挂断了电话。

赵峰凑过来：“直接去他家？要不要叫上支援？”

“不用。”顾沉舟抓起车钥匙，“只是谈话，不是抓捕。人多了反而容易让他产生抵触，封闭起来。”

“你留在局里，继续深挖瑞康制药的背景，特别是他们最近的重点研发项目，看看和李明生前的研究有没有交叉点。”

“明白。”赵峰点头。

顾沉舟独自驱车前往锦澜苑。高档小区的环境依旧幽静，但此刻在他眼中，每一寸绿化、每一个监控探头，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案发当晚的秘密。

他把车停在九号楼附近，抬头望了望张教授家所在的楼层，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按下门铃，等了将近一分钟，门才被打开一条缝。张明远教授出现在门后，整个人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病态，反而眼神中多了一丝警惕。

“顾警官？”他微微皱眉，“电话里不是说……”

“有些问题，在您熟悉的环境里谈，可能更合适。”

顾沉舟语气平和，却一步迈前，半个身子已经卡在了门缝处。

张明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侧身让开：“请进吧。”

客厅很大，装修是沉稳的中式风格，红木家具，博古架上摆着些瓷器和根雕，显得很有品味。

顾沉舟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客厅整洁得过分，像是刚刚被刻意打扫过。

“顾警官，请坐。”张明远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主位的单人沙发上坐下，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一个典型的防御性姿势。

“李明的案子……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听说那个赵博……”

“案件还在侦查阶段，任何可能性都需要排除。”

顾沉舟打断他，在对面的沙发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张明远脸上，“今天来，主要是想再核实几个细节，尤其是关于您和瑞康制药的合作关系。”

当“瑞康制药”四个字出口的瞬间，顾沉舟清晰地看到，张明远瞳孔不易察觉地猛然收缩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合作？”张明远推了推眼镜，语气试图保持平稳，但语速略微加快，“那是很正常的校企合作项目，学校科研处都有备案的。”

“主要是做一些药物中间体的合成工艺优化，瑞康提供经费，我们实验室出技术，很常见的模式。”

“每月五万元的技术咨询费，也是这个合作项目的一部分？”顾沉舟追问道。

张明远的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抬起，摸了摸鼻翼。

他放下手，交叠的双手拇指互相摩 挲着：“这个……主要是针对一些关键技术的阶段性咨询报酬。你知道的，企业的研发节奏和学术研究不同，他们更看重时效性。”

“具体是哪些关键技术？”顾沉舟紧跟着问，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据我们了解，李明是您这个项目的核心研发人员。他的意外去世，对项目进度影响大吗？”

张明远的右手再次抬起，第二次摸了摸鼻子，这次动作更明显了一些。

他的视线开始从顾沉舟脸上移开，扫向旁边的博古架。

“影响……当然是有的。李明是个很有潜力的学生，就是……就是有时候太执拗，容易钻牛角尖。实验数据出点问题，就很焦虑。”

顾沉舟注意到，张明远在回答关于“合作内容”和“资金”的问题时，总是下意识地将话题引向“李明的性格”或“学术态度”。

这是一种典型的转移话题的伎俩，试图将询问焦点从自己身上移开。

“实验数据？”顾沉舟敏锐地抓住这个关键词，“您指的是哪些实验数据？是瑞康制药项目相关的数据吗？”

张明远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一下，交叠的双手握紧了些，指节微微发白。

他第三次摸了摸鼻子，这次几乎是在鼻翼上蹭了一下。

“就是……一些常规的实验记录。具体的专业细节，恐怕不方便向警方透露太多，涉及商业机密。”

顾沉舟身体微微前倾，拉近了彼此的空间距离，这是一种施加心理压力的方式。

“张教授，我们调取了锦澜苑本月15号凌晨的监控。”

“记录显示，您的车辆在凌晨四点十七分从小区备用门外出，五点二十一分返回。”

“这一个多小时，您并非像之前所说一直在家。您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安静的客厅里炸响。

张明远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猛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子，眼镜后的眼睛瞪圆了，充满了震惊和……恐慌。

之前的从容和学术权威的架子瞬间崩塌。

“你……你们监控我？！”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利的质问，但底气明显不足，“我只是……只是那天晚上失眠，出去透透气！买了点东西！你们不能凭这个就胡乱猜测！”

“买东西？”顾沉舟面无表情，“那您方便提供一下购买记录吗？”

“我……我记不清了！可能就是随便开车转了转！”

张明远显得更加慌乱，言辞闪烁，“时间过去那么久，谁记得那么清楚！你们这是……这是凭空诬陷！”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右手无意识地抓着沙发扶手，手背青筋凸 起。

“是不是诬陷，需要您提供合理解释。”

顾沉舟步步紧逼，“您外出这段时间，恰好与李明遇害的时间段高度重合。

您与李明存在研究成果归属争议，与瑞康制药存在大额异常资金往来，现在又被证实案发当晚秘密外出且无法说明去向。张教授，这些巧合，您如何解释？”

“够了！”

张明远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指着顾沉舟，厉声道：“我没什么好解释的！我是清白的！”

“你们警方破不了案，就想找个替罪羊吗？我要联系我的律师！现在，请你立刻离开我家！”

顾沉舟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张明远那双不敢与自己对视的眼睛。

所有的微表情、肢体语言和情绪反应，都在指向同一个方向。

顾沉舟语气依旧平稳，“好吧，张教授，那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请您保持通讯畅通，我们可能随时需要您进一步配合调查。另外，建议您近期不要离开东海市。”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身后传来张明远粗 重的喘息声，以及茶杯被重重顿在桌子上的声音。

顾沉舟拉开 房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

门关上的瞬间，他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近乎崩溃的低吼，接着是物体倒地的闷响。

顾沉舟站在整洁的楼道里，面无表情地按下电梯按钮。

电梯下行时，他拿出手机，给赵峰发了条信息：

“谈话结束。张明远反应强烈，有明显说谎迹象。对瑞康制药、资金往来、实验数据、案发当晚行踪等关键点回避、转移话题甚至情绪失控。”

“嫌疑很大啊。”

“李明的手机和电脑破解了吗？如果技术科的人破解出来了，我想里面说不定能挖出更多的线索。”

“另外，联系瑞康制药方面，以警方例行调查的名义，正式约谈相关负责人。”

“主要是了解与张明远合作的具体内容，特别是李明在项目中的实际贡献，以及近期是否有关于实验数据或成果的争议。”

发完信息，电梯也到达一楼。

顾沉舟走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锦澜苑精心养护的草木清香。

张明远的心理防线，已经出现了明显的裂痕。下一步，就是沿着这些裂痕，撬开真相的大门。

他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室。

引擎启动，车辆平稳地驶出锦澜苑。

下一个方向，或许是赵博，或许是林薇。

但无论如何，猎物已经受惊，距离收网，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