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薇后,顾沉舟用局里的咖啡机泡了一杯咖啡出来。
听说这台咖啡机是局里领导用自己钱给刑警队买的,全局只有刑警队有这待遇。
不过也没办法,谁让刑警队加班加的是最多的呢?
顾沉舟刚把林薇的询问笔录整理出个头绪,办公室的门就被“哐”地一声推开了。
赵峰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呼吸都有些急促。
“沉舟!出事了!”
顾沉舟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眉头微蹙:“慢点说,什么事?”
“宝山分局把赵博给抓了!”
赵峰扯过一把椅子坐下,声音压低了却透着火气,“刚接到电话,说他们掌握了赵博涉嫌伪造实验数据、间接导致李明心理压力过大的证据,直接去东海大学把人铐走了!”
顾沉舟心头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他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微微前倾:“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就刚才!不到一小时前!”
赵峰摊手,一脸晦气,“他们根本没跟咱们打招呼!说是证据比较确凿,怕走漏风声,直接办的传唤手续,但跟抓也差不多了!”
这不合规矩,更不合常理。案件虽然由市局复查主导,但宝山分局作为最初接警和勘查的单位,有协助调查的职责。
这种针对重大嫌疑人的直接抓捕行动,于情于理都该和市局这边通个气。
顾沉舟立刻拿起手机,直接拨给了宝山分局的刘队。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有些嘈杂。
“刘队,我是市局顾沉舟。听说你们把赵博带回去了?”
电话那头,刘队的声音带着一丝程式化的客气:“顾警官啊,是这么回事...”
“我们这边技术队有了重大发现,证据指向性很明确,考虑到案件社会影响和防止嫌疑人串供、毁灭证据,所以就采取了紧急措施。正要跟你们市局通报呢。”
“什么证据?”顾沉舟语气带着不容回避的力度。
“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涉及专业数据鉴定。顾警官要是有兴趣,可以过来一起看看。”刘队的话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扳回一城的意味。
“好,我马上过去。”顾沉舟挂了电话,站起身抓起外套。
赵峰也跟着站起来:“怎么说?”
“去宝山分局。看看他们到底找到了什么?”顾沉舟眼神锐利,“这事不对劲。”
车子一路疾驰,赶到宝山分局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分局大楼里灯火通明,气氛却比平时凝重几分。
在一间临时充作技术分析室的办公室里,顾沉舟见到了刘队和一脸志得意满的刘远洲。桌上摆着几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图表和数据。
“顾警官,来得正好。”刘队指了指屏幕,“让远洲给你介绍一下情况,这次可是关键突破。”
刘远洲挺了挺胸膛,走到主控电脑前。
“顾警官,我们重点核查了李明电脑里恢复的项目核心数据,尤其是与瑞康制药合作相关的‘药物转化率’关键图表。”
他操作鼠标,调出两张并排的图表。
左边一张标注为“原始实验记录”,曲线起伏明显,存在多个波峰波谷,符合正常实验数据的波动特征。
右边一张则是“提交项目组审核的最终版图表”,曲线平滑得近乎完美,几乎是一条优雅上扬的弧线。
“看出问题了吗?”刘远洲语气带着自信,“最终版图表的数据平滑度极高,与原始记录中的正常波动完全不符,我们技术队进行了像素级比对分析。”
他放大图表中的几个关键数据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坐标点存在明显的复制、粘贴和微调痕迹,像素对位有细微错层。这是典型的数字篡改证据,绝非正常数据处理误差。”
顾沉舟盯着屏幕,数据他不懂,但像素级的拼接痕迹在技术手段下确实清晰可辨。他沉声问:“来源呢?”
“最关键的就是这里!”刘远洲点开另一个窗口,显示着IP地址追踪记录。
“我们追踪到对这份电子图表数据进行修改操作的IP地址,经过核实,属于东海大学化学系实验楼B区307室——赵博名下的实验室电脑终端。”
“操作时间戳,是10月12日凌晨2点至3点之间!”
刘队在一旁补充道:“案发是10月15日凌晨。赵博在案发前三天,深夜潜入实验室,篡改了李明即将提交的关键数据。”
“这足以说明,他有充分的动机和行动,试图破坏李明的项目成果,进而引发矛盾。”
“所以,你们就直接抓人了?”顾沉舟看向刘队。
“证据链已经形成了闭环!IP地址、时间点、篡改痕迹、作案动机,一应俱全!”刘远洲抢着回答,语气有些激动,“这还不是重大嫌疑?难道等他销毁更多证据吗?”
顾沉舟没理会刘远洲的锋芒,只是看着刘队:“刘队,赵博现在人在哪里?”
“在审讯室。刚带回来,还没正式审。”刘队顿了顿,看着顾沉舟,“顾警官是想……”
“能不能让我旁听?或者,参与询问?毕竟,这案子现在还是市局在主导复查。”
刘队脸上肌肉抽 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可以。顾警官,请。”
审讯室里。赵博坐在审讯椅上,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茫然。
看到顾沉舟和赵峰跟着刘队、刘远洲进来,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刘远洲主问,刘队坐镇,顾沉舟和赵峰坐在侧后方观察。
“赵博,知道为什么带你到这里来吧?”刘远洲开门见山,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赵博,上面正是那两张对比图表和IP追踪记录。
赵博只看了一眼,瞳孔就骤然收缩,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10月12号凌晨,你在哪里?在干什么?”刘远洲逼问。
“我……我在宿舍……打游戏……”赵博的声音细若蚊蚋。
“打游戏?”刘远洲冷笑一声,敲了敲屏幕,“那你怎么解释,你的实验室电脑,在那个时候登录了系统,并且篡改了李明的实验数据图表?这些像素级的拼接痕迹,你怎么解释?”
“我没有!我不知道!”赵博猛地抬头,激动地挣扎起来,手铐撞在挡板上哐当作响,“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宿舍和同学开黑!很多人都可以作证!我根本没去实验室!”
“谁能作证?你的室友?他们能保证你一分钟都没离开过?”
刘远洲步步紧逼,“IP地址铁证如山!你修改了数据,你以为我们警察查不到吗?我告诉你,你现在涉嫌杀人了!”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穿了赵博的心理防线。
他整个人僵住了,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汗水瞬间浸湿了额前的头发。
顾沉舟冷眼旁观,注意到当刘远洲提到“涉嫌杀人时”时,赵博彻底绷不住了。
“不是……不是那样的……”赵博的声音带着哭腔,彻底崩溃了,“我是改了数据……但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啊!”
他瘫在椅子上,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下来。
“说清楚!什么时候改的?怎么改的?为什么改?”刘队沉声喝道。
赵博抽噎着,断断续续地交代:“是……是张教授……大概一个月前,他找我谈话,说李明性格太执拗,不适合这个项目,进度都被拖慢了……”
“他说,如果我能想办法让李明主动退出,或者让他的数据出点问题……项目结题后,第一作者就给我……”
“他暗示你……篡改数据?”顾沉舟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却让赵博打了个寒颤。
赵博看向顾沉舟,眼神躲闪:“他……他没明说……但他说了李明的数据‘有时候太理想化’,需要‘符合项目预期’……我……我鬼迷心窍了……”
“所以你在10月12号凌晨,趁实验室没人,用你自己的电脑登录,篡改了李明即将提交的图表?”刘远洲追问。
“是……是我做的……”
赵博低下头,“我把波动大的数据点修平滑了,让曲线看起来更好看……我以为,顶多就是让李明的报告被打回来重做,让他挨顿批……”
“我没想到……没想到他会……会自杀……更没想到他会被人杀……”
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恐惧:“警察同志,你们相信我!我承认我改了数据,我学术不端!但我真的没杀李明!”
“我那天晚上,15号晚上,真的在宿舍打游戏,一步都没离开过!你们可以去查监控!可以去问我室友!”
审讯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赵博的供述,承认了数据造假,却坚决否认杀人。
“刘队,”顾沉舟看向刘队,“立刻核实赵博10月15号晚上的不在场证明。调取他所在宿舍楼层的监控,询问所有可能知情的关系人。”
刘队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示意刘远洲去办。
核实工作很快有了结果。宿舍楼的监控清晰显示,赵博从10月15日晚上七点多回到宿舍后,直到第二天早上案发后警察到来,期间从未离开过宿舍大门。
他的三名室友也分别作证,当晚几人一直在联机打游戏,赵博中途除了上厕所,连床都没下过,不可能有时间跑去实验室杀人并布置现场。
赵博的杀人嫌疑,被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彻底排除。
审讯室外的走廊上,刘队的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刘远洲更是像霜打的茄子,没了刚才的意气风发。
“唉,白忙活一场!”刘远洲叹了口气。
顾沉舟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赵博只是棋子,一枚被张教授利用来给李明制造麻烦、转移视线的棋子。
他篡改数据的行为,阴差阳错地成了凶手用来嫁祸的绝佳材料。
凶手不仅心思缜密,能设计出完美的密室现场,还极其了解项目组内部的矛盾和每个人的弱点。
他知道赵博对第一作者的渴望,知道赵博会听从张教授的暗示,甚至可能早就掌握了赵博篡改数据的证据,然后选择在恰当的时机,将这一切引爆,让赵博成为最完美的替罪羊。
而真正的凶手,此刻正躲在暗处,冷静地看着警方被引入歧途。
张教授?林薇?还是那个隐藏在瑞康制药背后的影子?
顾沉舟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个节点都连着线,但扯动任何一根,都会让整个网络警惕地收缩。
案件非但没有明朗,反而陷入了更深的迷雾。凶手的嫁祸行为,本身就说明了他的恐惧和急切。
他在害怕什么?又在急切地掩盖什么?
下一个突破口,在哪里?
顾沉舟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转身走向分局大门。
“走,回市局。重新梳理所有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