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清河村,比白天更显沉寂,只有零星的狗吠声。
顾沉舟再次站在了村中学的门口,教师办公室前,王亚茹独自一人坐在桌前批改作业,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肩线。
顾沉舟敲了敲门,里面传出动静后,他便推门走了进去。
王亚茹抬起头,看到是顾沉舟,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放下笔,没有说话。
“王老师,我们恐怕还要再谈谈。”顾沉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目光平静的看着她。
“周永昌坠亡那晚,仓库楼顶不止他一人,对吗?”
王亚茹避开了顾沉舟的视线:“顾警官,我上次已经说过了。”
“你没说真话,从我看到现场照片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猜到这很有可能不是意外坠亡,当我来到清河村调查过后,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
“王老师,这儿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我们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和周永昌恐怕不只是简单的资助与被资助人的关系吧?”
王亚茹猛地抬起头,脸色在灯光下变得惨白,她嘴唇翕动着,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沉舟的眼神告诉她,他什么都知道了。
长时间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终于,王亚茹坚持不住了,肩膀垮了下去,一直强撑的镇定外壳开始出现了裂痕。
她低下头,双手捂住脸,传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是...我是他...的地下情人。”王亚茹的声音带着哭腔,从指缝里面透了出来。
“我没办法...没办法啊。”
顾沉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着,他知道,堤坝一旦决口,洪水自然会汹涌而出。
王亚茹哭了很久,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露出通红的双眼和一种破罐破摔的释然。
她开始叙述,语速很慢:
“我家里很穷...小时候家里就不让我读书了,当时在村里创业投资办厂的周永昌听说了我的情况,他是我们所有孩子眼里最想成为的人。”
“我从小读书好,家里不给钱读书时,他资助了我,让我能上得起学,从初中到大学...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十四五岁时黑暗生活里唯一的光。”
“我很感激他,崇拜他,我一直觉得他无所不能,大学毕业后,我直接拒绝了城里工作的机会,一心只想回来报答他,报答这片土地。”
“最后我来到了村中教书,这一教就是十年,我回来教书他很高兴,专门拨钱修缮了学校,经常来关心我的工作。”
王亚茹的眼神变得迷离,陷入那段复杂纠葛的往事。
“周永昌接着带我去见了他的女儿,他对我嘘寒问暖,无微不至...我那时候觉得,能在清河村这样生活一辈子也挺好。”
“直到有一天,他问我...愿不愿意当他女儿的母亲。”
王亚茹苦笑了胰腺癌,眼泪又涌了出来。“我懵了,我对他...有感激,也有仰慕,甚至可能有一些依赖,但他比我大那么多,他是周永昌啊!”
“他可是清河村的大家长...我犹豫了,退缩了,他用他的方式,一点点靠近,一点点蚕食...”
“后来我们就成了那种关系,不见天日,在村里,他是德高望重的周老板,但关起门来...我们彼此都是不能公开的秘密。”
“有时候我很想逃,但却又不知道能逃到哪里?他掌控着这里的一切,包括我。”
顾沉舟捕捉着她话语里的每一个信息,适时开口道:“所以,案发那晚,你约他在仓库楼顶,是想和他做个了断?”
王亚茹用力摇头,泪水随着动作掉落。
“是,但也不是,那天我是想和他说清楚,结束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我受够了这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我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她的情绪开始激动,身体微微发抖。
“我们吵起来了,他很生气,他觉得我忘恩负义,他觉得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我没有资格说离开。”
“他背对着栏杆,指着我的鼻子骂,那天他的情绪非常激动...”
王亚茹盯着顾沉舟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周永昌的死,并非意外,但...我不是凶手。”
“那天晚上,听到动静,摸黑爬上楼顶的不止我一个人。”
她的声音缥缈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雨夜:“有很多人来了,不止一个,他们可能一开始只是想看热闹,或者劝架...”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但是,当周永昌因为和我争吵而后退时,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他背对着的栏杆。”
“那栏杆并不牢靠,但周永昌当时太激动了,他根本没注意。”
“也没有人提醒他,大家早就受够了这样的日子,村民们只想要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周永昌所掌控的生活。”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推他,但也没有人提醒他。”王亚茹重复着,眼神空洞。
“他们就在那里,静静的看着,看着...看着他的手臂在空中挥舞着,看着他的身体向后倒去,看着他从栏杆上摔了下去。”
她抬起泪眼,看向顾沉舟:“顾警官,你问我凶手是谁?我告诉你,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是凶手,他们用沉默杀死了周永昌!”
顾沉舟想起了村里之前问过的每一个人,从院子里的李大爷,到他们来这里第一天见到的陈保安。
所有人仿佛在那一刻都成了共犯结构,他们集体默许了这场处决,用沉默完成了对周永昌插手的抗 议。
王亚茹说完了这一切,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只剩下了无声的流泪。
顾沉舟站起身,脊背窜过一丝寒意。
他办过很多案子,抓过穷凶极恶的莲花杀手,破解过精心策划的完美犯罪,但他从未遇到像眼前这样的情况。
凶手或许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集体意志,一种用沉默和旁观铸成的利刃。
周永昌,这个在清河村说一不二的大家长,最终死在了他亲手铸造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