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德明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斑。
他睁开眼,满足的舒了一口气,鼻腔里萦绕的是妻子早起熬粥的米香。
这种安稳富足的日子,他等了半辈子。
赵德明轻手轻脚的下床,他趿拉着拖鞋,先去了隔壁的儿童房。
儿子脸蛋红扑扑的,赵德明靠在门框上,足足看了有好几分钟,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填的满满的。
这小子是他的命 根子,是他全部的希望,他早就规划好了,等儿子再大点,就花点钱送他出国留学,也算是见见世面。
就算书读不出来也没关系,反正他现在建材生意做得不错,将来接手他的建材店,照样活的滋润。
他赵德明拼死拼活挣下的这份家业,不都是留给还在熟睡的儿子吗?
想到这里,赵德明不免有些得意,甚至嘴角都不自觉的上扬。
厨房里,妻子正在忙活着早餐,她看见赵德明醒了,便打招呼道:“醒了?粥刚煮好,快趁热吃了。”
“嗯。”赵德明揉着眼睛应了一声,走到餐桌坐下,一边端起碗吸溜着粥,一边看着手机处理生意。
这一刻他心情大好,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生活对他并不薄,二十年前,他还是一个开着货车为生活奔波的穷司机,老婆生病没钱治,女儿也恨他入骨。
那时候的他,就像一条丧家之犬,看不到明天。
可现在呢?他赵德明算是彻底站起来了,他有了自己的生意,也有了年轻漂亮的妻子,还有一个儿子。
那些灰暗的过去,早已被时间冲淡,他很少去回想,也拒绝回想。
饭吃到一半,他的手机响了,是他店里的店长打来的,语气颇为兴奋,谈昨天那笔开发区厂房装修的大单子,对方已经点头了,催着过去谈合同。
“知道了,急什么,让他们等着,我一会儿就到。”赵德明故意板起脸,但挂断电话后,他脸上的笑就再也藏不住了。
“瞧把你乐得,什么事儿啊?”妻子给他添了碗粥,问道。
“就我上次和你说开发区的那个单子,搞定了!”赵德明接过碗,语气带着炫耀。
“他妈的,这单利润都够给咱家换辆好车了,明天,明天我带你去商场,你不是一直有个喜欢的包嘛?给他买了!”
妻子嗔怪的拍了他一下:“你一有钱就乱花!有那钱不如给儿子。”
“我儿子以后是要干大事的,不缺这点。”赵德明不以为然,几口扒完碗里的粥。
他抹了把嘴:“我吃饱了,我先去店里了。”
说完,赵德明站起身,他是个注重家庭的男人,每次出门前,都要和妻儿告别。
走进卧室,儿子已经醒了,正迷迷糊糊的穿着衣服。
“儿子,爸爸去给你挣家业去了。”赵德明朝着儿子挥了挥手,又转身抱了抱妻子,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我今天可能要在店里忙,中午不一定回来吃了,你们吃饭别等我了。”
“路上慢点啊。”妻子替他整理衣领,眼神温柔。
“知道了。”赵德明心情舒畅的走到玄关,换上了他那双锃亮的皮鞋。
他伸手,握住了冰凉的金属门把手。
“咔塔。”
门被拉开。
两个人,就像两座沉默的山,堵在了他的家门口,一高一矮,穿着普通的夹克,但站姿笔挺。
两人锐利的目光,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还在荡漾的温馨氛围。
赵德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哼了一半的小曲突然戛然而止,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他再也唱不出来了。
为首的高个男人面无表情的抬起手,掌心摊开,露出一个深蓝色的证件。
“赵德明没错吧?”高个子男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力,直抵赵德明的耳膜。
赵德明下意识点了下头,他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窜而起,瞬间席卷了全身。
高个子男人旁边那个稍矮一些的,上前半步,手里捏着一张纸,抬头是几个清晰的黑字——《传唤证》。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他看不清,只觉得那刑事案件几个字烫的他眼睛生疼。
“我们是南山市公 安局城南分局刑侦大队的办案民警,这是我们的证件,现依法传唤你到我们公 安机关接受调查。”
高个子男人声音平稳,字字如锤,砸在赵德明的心口。
“请你配合,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我们走一趟……
走一趟……
这句话在赵德明脑海中疯狂回荡。
他怔怔看着那张传唤证,又抬眼看了看两名便衣警察毫无表情的脸,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所有思维,所有意识都被一只无形大手瞬间抽空。
就在前一秒盘算的生意大单,妻子温柔的笑容,对儿子未来所有的规划和憧憬...
所有这些构成他安稳世界的碎片,在一刹那伴随着这张薄薄的纸,轰然倒塌!
碎的彻彻底底,片甲不留。
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景物开始扭曲,开始旋转着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片模糊的、令人作呕的废墟。
赵德明的世界只剩下了他心脏疯狂擂鼓般的跳动。
咚咚咚!
咚咚!
震得他胸口发闷,几乎要喘不过气。
二十年那个夜晚的冰冷和恐惧,如同蛰伏已久的毒蛇,在这一刻猛然苏醒。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问点什么,随便问点什么,他又想辩解,想退回门里,把这一切都关在门外。
但最终,他只是徒劳的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他踉跄了一步,勉强扶住门框,才没有当场瘫软下去。
完了。
这是他意识陷入混沌之前,最后一个清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