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员听到要给高大宽准备,闻言登时就是一愣,一张脸上露出无比惊讶的神色:
“大宽?是……是原来高组长家那孩子吗?”
秦蓉沉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
“还能有谁?就是他。
他爹建国,当年是为了完成厂里的紧急任务,排查线路故障时……
唉,是咱们厂的烈士。
本来我跟他娘都寻思着,把这小子留在身边,安排在厂里,我眼皮子底下好歹也能照看着点,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没想到啊……”
痛惜的是这孩子苦命,骄傲的是这孩子的情怀和革命热情。
她顿了顿,眼神望向窗外,仿佛看到了那个高大却总带着憨气的身影:
“这小子,骨子里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看着傻乎乎的,可这心气儿,这想法,有跟他妈一个样。
不大点岁数,却一心想的都是报效国家,往那最艰苦的地方去!
你说说,这……”
千言万语,最终都被她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语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肯定:
“哎!要不怎么说,好爹教不出来坏种呢!老高是个英雄,他儿子,也差不了!”
与此同时,远在黑省富锦市的某个生产建设兵团团部里,气氛一样的凝重。
团长古建设刚刚放下一个来自关内老战友的长途电话,他黝黑的脸上表情严肃起来。
一张联行眉头紧锁,对着站在门口的通讯员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
“去!告诉下面各连,给我仔细排查名额!
就算是挤,也得给老子挤出一个名额来!
这样的孩子——父亲是因公牺牲的工人代表,母亲是模范,自己还有这份觉悟和事迹,主动放弃留城工作下乡锻炼!
这是什么样的精神?
这是真正的革命后代,好苗子!
绝对不能放走,必须吸收到我们团里来!
要重点培养!”
而在本地的捡字厂内,人事科办公室内,气氛又不一样了。
马灵儿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入厂介绍信,看着大门,深吸一口气。
做了半天心理准备,才终于心里揣着既兴奋又忐忑的感情,慢慢的地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自然,然后,将介绍信递到了人事科主任赖三山的桌子上。
“主任,我来办入职手续……”
赖三山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面容严肃。
当然,个头也不高。
他这抬眼一看进来的是马灵儿,眉头立刻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手指摸过了那封介绍信,赖三山拆开信纸看了一眼就扣下了。
也没说签不签,而是直接问道:
“马灵儿?怎么是你来?
高大宽的入厂介绍信,怎么在你手里?
你这信是哪来的?”
马灵儿心里一紧,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立刻涌了上来,她脸上挤出几分羞涩和坚定,咬了咬下唇说道:
“赖科长,这……这介绍信,是……是我对象高大宽,他主动让给我的。”
“对象?”
赖三山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地扫过马灵儿,语气带着明显的怀疑。
“高大宽是你对象?你们什么时候处的对象?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好家伙,别说他不信,换这个厂里但凡知道高大宽是谁的人,都不带信的。
马灵儿能看上高大宽,那明天大家伙就能拿着电话看见人了。
而马灵儿也早有准备,赶紧按照和父亲昨晚对了好的说辞回答。
小丫头到底是年轻,因此开口声音就带着一股子委屈:
“我们……我们处了一年多了。
但是之前一直想着要以革命工作为重,不能因为个人问题影响了进步,所以……所以就没敢公开。”
赖三山闻言,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打量着马灵儿,又看了看桌上那封介绍信,拖长了音调:
“哦——?是这样啊……”
他沉吟了片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然后伸手拿起了那封介绍信,慢条斯理地说道:
“那好。既然是你对象高大宽同志,主动发扬风格,把这个宝贵的留城工作资格‘让’给了你……”
他特意在“让”字上加重了语气,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人事科的公章,在介绍信上“咚”地一声盖了下去。
“拿着吧。”
说着,他把盖好章的介绍信推回到桌子边缘,语气平淡无波。
“从明天起,你就是咱们厂捡字车间的学徒工了。
记着按时上班,遵守纪律。
保持革命热情积极性”
马灵儿正要去接,听到这话猛地一愣,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赖三山。
不对劲啊!
这,厂里当初不是说了吗,是准备一个正式工名额啊!
“赖科长,不……不是直接当正式职工吗?
我……我听说,厂里不是准备给大宽一个正式工的指标吗?”
赖三山闻言脸色猛地一沉,把眼镜往下一拉,目光如电般射向马灵儿,声音陡然提高:
“你是高大宽吗?!你姓高吗?!
你父亲是咱们厂的技术模范、因公牺牲的工人模范吗?!
你母亲是受过表彰的三八红旗手吗?!”
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雹砸下,毫不留情的就把马灵儿炸傻了。
然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这年头能干人事科主任的,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嘴皮子利索。
“人家高大宽是什么家庭成分?根正苗红的杰出工人子弟!
你是什么成分?
你爹马大轱辘,前些天因为倒腾厂里物资背的处分,我这档案里还记着呢!
你不知道吗?!
你要是不知道,我现在就掏出来给你看看!让你看看你这家里的政 治面貌是什么!”
赖三山越说越气,用手指重重地点着桌面,咚咚作响:
“就这,就你还想一步登天当正式工?
我告诉你马灵儿!
要不是看在你说是高大宽对象的份上,就冲你这家庭情况,我今天就能在你这份‘转让’来的介绍信上打个黑圈,直接作废!
你信不信?!”
他看着马灵儿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语气冰冷地警告道:
“记住了!这个学徒工的位置,是人家高大宽拿自己的前程给你换来的!
你给老子好好珍惜,夹起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学技术!
要是让我发现你跟你爹一样,革命热情不纯粹,光想着钻营取巧!
到时候,别说工作,我非把你们爷俩一起勒上麻绳,给我戴高帽子游街去!”
马灵儿被这一顿疾言厉色的训斥骂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羞愤交加。
她一把抓过桌上那张盖了章、却只是“学徒工”的介绍信,只觉得这屋里是再也待不下去了,一转身,几乎是逃一样地冲出了人事科办公室。
而赖三山看着马灵儿狼狈逃离的背影,重重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
“老高啊老高……你这傻儿子,真是……唉,但愿这马家丫头,能念他一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