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是该怕我的。”
墨尘珏身着繁缛华贵的衣衫,不甚自在。云昭雪见状,自包袱中挑选出一件粗布的素色长衫,替他换上,问,“难不成,万福寺要看皇帝眼色?烧香祈福,祭天祭祀,哪样都是要靠着得道高僧,该是陛下对他礼遇有加的生怕慢待才是。”自古帝王都愿意摆低姿态,礼贤下士的获得些清誉。
“我年幼时,先帝最喜欢到万福寺来跟老方丈探讨禅学,总是住十天半月,就把我带在身边。”墨尘珏看着用纤纤玉指替他系着盘口的和整理衣襟的云昭雪,声音温柔的解释道,“那时候,我跳脱顽皮,又沉不住气的喜欢漫山遍野的跑。老方丈就让空念陪着我,叮嘱莫要与我顶撞,事事都要以我为尊。”
墨尘珏是东宫太子,未来储君。
而空念因天赋和对禅道的领悟能力,老方丈很早便决定将衣钵传给他。
这两人也算是提前熟络,先帝和老方丈都以为是好事,可谁能想到,那时候的墨尘珏花样百出,上山捡着软乎乎的虫子便塞进空念的袈裟中,亦或者是打滚的差点儿失足摔下,拽着空念当肉垫的压在身下。万福寺的斋饭美味至极,可他却馋荤腥,趁着先帝和老方丈探讨些深奥道理,就溜到山脚处的村子里,找好心的阿嬷要只烧鸡,荷叶包着,特意到空念面前大快朵颐,甚至是把鸡腿伸到他的面前,就像是要让空念破戒。
“这么说来,方丈真是苦了。”云昭雪实在难以想象,墨尘珏那般模样,有些同情的说。
墨尘珏想起曾经做出的糊涂事,也恍若隔世,“那时有先帝在,父皇替我撑腰,我哪里惧怕过什么?就像是有大树遮蔽的花朵,娇生惯养、无法无天。我甚至是故意拿些艳情的话本子,在空念诵经的时候坐在他的身边声情并茂的朗读着,他能够坚持下来,如今继承衣钵的当了方丈住持,还真是难得。”
“你……怕不是来考验方丈的。”云昭雪摇摇头。
觉得空念方丈实在勇气可嘉,若是换成她,知道墨尘珏要来,怕是昨日就收拾包袱的出去躲躲,哪里还能够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两人聊得兴起时,门外小沙弥恭敬的说道,“两位贵人,方丈请移步到前厅用膳。”看着光秃秃、可可爱爱的小沙弥,云昭雪忍不住的揉着他毛茸茸的头,说,“好,这便去。”
——
粗茶淡饭,清心寡欲,斋饭倒是合胃口。
墨尘珏落座,看着空念转动着念珠诵经的模样,握着竹筷道,“朕,有些怀念山脚下的荷叶鸡。那鸡肉滑嫩而鲜香,刚刚听见后院似乎是有鸡鸣的声音,方丈不如割爱……这味道,空念,你不是也曾经闻过吗?”此处只有他们和青月、暗影等侍卫,小沙弥们是没有在旁侧的。
否则,听到这些话,怕是方丈的伟岸形象都会碎成一地,捡不起来。
空念陡然睁开眼睛,敢怒不敢言的看着墨尘珏,咬着后槽牙,道,“陛下,万福寺的鸡是用来晨起的,不是饱暖思淫欲,让你来添口福的!”呦,这小和尚竟然敢跟他顶嘴了?墨尘珏生出些意思来,正经的有些辩论禅道似的,说,“方丈此话差异,万物生来都是有自己的使命和既定的命运。”
“机缘巧合是因果,你又如何知道,他们并非是前世欠了我,今生来替我打牙祭,还债的?”
墨尘珏将歪理邪说,讲得头头是道。空念哑口无言,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有种莫名的心理阴影和心虚,看来还是修行的不够,他清清嗓子,说,“陛下既然提起因果,那为何不今生修身养性,多行善事,来换取超脱的往日因缘际会?”试图劝说改邪归正的人,空念感觉自己的头顶都冒着佛光。
“往日来世,朕便没有此刻的记忆,要来何用?不如痛痛快快的过此生。”
墨尘珏挑挑拣拣的把豆腐放在唇齿间,品尝着。可这不按常理,不讲套路的禅道,让空念差点儿吐血,恨不得拍着桌子站起来,问,他到底来是做什么!
“方丈,戒嗔戒怒,可莫要破戒啊!你该心怀天下,大爱苍生,怎能跟朕置气呢?”墨尘珏的口舌,实在是叫人甘拜下风。云昭雪在旁边听着,看空念方丈的脸都气的跟眼前的青菜一般翠绿,不由得拍拍他的手,说道,“陛下何必咄咄逼人,别扰了佛门清净。”
墨尘珏听着她的话,从善如流的收敛起浑身的锋芒。
“今日就跟方丈辩论到此,实在不是朕理亏词穷,而是听昭雪的话。”墨尘珏颇为甜蜜的将觉得甚是好吃的白玉糕夹在瓷盘中,看着云昭雪吞进去,将视线又落在空念的身上,补了一句,“这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事情,方丈若是不能够还俗的体会一遭,还真是有些遗憾。若是哪日方丈想要深陷红尘中,考验自己一番,朕倒是有些不错的世家千金能够赐婚与你……”
空念的脸都涨成猪肝色,死死瞪着墨尘珏。
“这佛门圣地,可不能口出诳语。你若是有心,咱们到后山慢慢细说……”墨尘珏故作沉吟的用手指拖着下颌,说,“你若是觉得凭空想象不妥,朕也可请宫中的画师来替你画几幅,挑选挑选。”看着他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空念愤然的撑着地,站起来,到庭院里仰望天,转动着佛珠的频率都加快了些许。
大声诵经清心咒,云昭雪看着他的背影,想笑却又觉得心酸。
“你未免有些太过火。”她推推墨尘珏的臂弯,听他同样声音里藏着些笑意的道,“我也是想让他找到些往日的轻松,这些年,万福寺的重担压在他的身上,空念变得不像是他了。满面愁容,这佛门圣地若是这般苦难,我倒是真的希望他能够离开,去追寻些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和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