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籁俱寂，寺中诵经的声音隐隐传来，令云昭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披着斗篷随处散步，看到有小沙弥蹲着逗弄从山林间跑来的小兽，本该是尖牙利齿的猛兽奈何是幼崽模样，竟会毫无保留的露出肚皮、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任由小沙弥们摸着。这副画面奇异的和谐，而云昭雪不忍心打扰的转移路线，到用斋饭的庭院，因夜黑有些迷路。青月和清风不知去何处，她身边没有婢女照应着，也不慌乱，瞧见远处有道身影，便慢慢走过去。

　　离近了，发现是空念方丈。

　　他竟然还在诵经吗？墨尘珏的那番话，可真是余韵深长。

　　云昭雪不由得耸着肩膀轻笑，靠近，怕吓到他的咳嗽两声，才缓声说，“方丈在此处，是想不通什么吗？不如跟我聊聊，虽然佛理并不懂得许多，可毕竟历经尘世的纷纷扰扰多了，说不定能够解开您的疑惑。”她微微屈膝行礼，而空念也睁开眼眸，那双深邃又晶晶亮的眼睛在月下显得格外清透。

　　“娘娘，请。”他指着旁边的石亭，跟云昭雪漫步过去，落座。

　　繁星满布，天就像是棋盘，而每颗星星都错落在原本的位置。空念仰头瞧着，问，“娘娘，敢问红尘是什么？”云昭雪低垂着眉眼，思索片刻答，“是饭香袅袅，阖家欢乐。是琴瑟之音，烟火气息。是七情六欲，爱恨嗔痴。”这便是逃不脱的万丈深渊，却令人甘之如饴的沉沦其中，“万福寺的清净，红尘没有。可那些喜怒哀乐而造就的机缘巧合，也是您参不透的，不是吗？”

　　“非也。”空念方丈摇头，盯着云昭雪。

　　两人的参禅，没有墨尘珏在场插科打诨，倒显得深奥起来。空念转动着佛珠，捡起飘落在地上的枯叶，指着慢慢爬着的蚂蚁，说，“星河斗转、生死交替。万福寺从来都没有置身事外，红尘是在人的心中，而并非是拘泥于所处的环境。我若是到京城，像是娘娘所言便在了红尘中，可又真的是吗？”

　　“心中无念无想，心怀家国大道，愿意舍身去换取更多生灵的幸福，是大义。”空念遥遥的看向那座亮着烛火的屋子，像是看到墨尘珏的身影般，说，“可以小博大，用些许血肉来换取更多的安宁，哪怕沾染鲜血又何尝不是一种救赎？陛下总是想打趣，他心中所想何事，我看得清楚……”

　　空念和墨尘珏是自小的玩伴，也是心意相通的知己挚友。

　　“不管身在万福寺，还是在皇城中，我们都是最初的那个自己，从未变过。”空念露出慈祥的笑容，看着云昭雪，“但对于陛下来说，娘娘的出现倒是改变了些许事情。”她没有追问，因为知道空念的表情意味着不想过多的说破，心情也逐渐恢复宁静，“方丈万事都能够化解，倍感钦佩。”

　　空念转着佛珠的手，忽然停顿了一下，摇头，眼里闪过些无奈。

　　“也并非是万事，就像是陛下刚刚说要吃荷叶鸡，我还是想过要踢他两脚。”空念的表情泄露出几分孩子气，随即摇头，又开始默念着经文。云昭雪愣住片刻，随即笑起来，说，“原来您在此处整日，是为这些……还真是，跟陛下蛮像的。”

　　听着空念的诵经声，云昭雪忽然想起芸娘。

　　她若是能够忘掉内心的执着，在看透云丞相对她并非是真心实意的时候，不再奢求能够得了纯粹的感情和偏爱，或许就不会郁郁寡欢的任人钻了空子，香消玉殒。立夏时节，蝉鸣和昆虫都因惊雷而从沉睡中惊醒，纷纷绽放出生机来，云昭雪想起什么，看着空念方丈，问，“敢问，万福寺的后山，可是有一座凉亭？”

　　“有。”空念睁开眼眸，抬起手，指着一条幽静的小路，道，“顺着直去，便是。”

　　云昭雪不知为何，心底有道声音在催促着她去看看，便向空念借了一盏灯笼，提着而去。并没有告诉青月和墨尘珏，她想去去便回，看着幽深的像是能够吞人般的深林，也不免生出几分惧意来，想着要回头，可转念想着已经前行将近一半，便也咬着牙的看着摇曳的烛火，小心翼翼的继续走着。

　　昨日夜里，山间怕是落雨，这幽径有些泥泞，踩着湿滑的石子，云昭雪几次都差点儿摔倒。

　　人若是紧张，怕是出错，便越是会出错。云昭雪有些懊悔的时候，却忽然听闻远处传来隐隐的笛声，像是幻听，又那般真切。想起老妇说过，立夏附近芸娘便会跟恩师在这儿以琴音和笛声来和鸣，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的向前。远处的凉亭映入视线，果真有身影伫立着，横握着竹笛，发带青丝飘扬，仿若谪仙。

　　“……”

　　云昭雪停顿住脚步，不敢靠近，这不是山间的鬼魅妖精吧？

　　作为无神论者的她，也算是在三千世界里见过大世面的，给自己鼓气的慢慢靠近。那身影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一曲吹罢，将竹笛收拢在袖摆中，回头趁着月光看她，半晌说，“可会抚琴？”云昭雪愣住，顺着他的视线，看着凉亭中间的石桌上，摆放着焦尾琴，点点头。

　　“那便跟我合奏一曲。”男子说道，云昭雪也像是中了迷魂计，鬼使神差的坐过去。

　　手指触碰到琴弦的瞬间，便听他重新握着竹笛，两人没有合过曲目，云昭雪也从未听过这首曲子，更不知谱子，只能够凭着感觉的去跟他配合，初时，偶有些不合的音律出现，刺耳不已。但慢慢的，云昭雪像是投入沉浸其中，仿若是身临其境般，渐入佳境，琴声和笛音愈发的美妙，有种互相比较，顺着山林间，飞向遥远之地的感觉。云昭雪闭着眼眸，直到笛声停止，才睁开。

　　她感觉到额前沁出的层层细汗，觉得酣畅淋漓，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比起她，还是稍微逊色些。但，实属不易……”男子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