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灵郑重地把那张纸按原来的模样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里，却分不出一点力气，去够那个离自己并不算太远的盖子。

仿佛只要再次封起这个铁盒，许灵就会丧失打开的资格。

铁盖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微光，表面的浮雕哪怕已经被铁锈毁了大半，却还是能隐约窥见当初的精致。

“他们没发现家里丢了一个铁盒，也没发现女儿丢了一个梦想。”

那个时候的许灵尚且不知道“作家”这个高深的词汇，因此，她只能用自己所知道的词汇，尽可能地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我想当一本书，是一个孩童不切实际的幻想，却也是一个成年人永远不可能到达的梦中花园。

“许灵——”

嘶哑的声音后劲不足，明显是喊话的人已经累极了，但即便如此，声波也轻轻地撬动了那个离许灵不远的铁盖。

微微振动的铁盖闪着不怎么耀眼的光，却彻底晃了许灵的眼。

“太好了。”

“终于找到你了。”

“为什么不接电话啊！”

蔡妮紧紧地抱着许灵，几近崩溃。

“我们，还有工作室的大家都很担心你。”

余安平站在一旁，心有余悸。

刚刚的许灵跪坐在地上，怀里不知道抱着一个什么东西，肩膀蜷缩、脑袋也低低地垂着，整个人看上去灰败不堪。

也难怪蔡妮会当场情绪崩溃，因为自己和蔡妮都差点以为，她们来晚了。

“我没事。”

许灵开口的时候，才发现似乎因为自己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声带都要罢工，发出的声音干涩沙哑，好似忘记上弦的时钟。

“叔叔阿姨那边，是不是……”

蔡妮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她已经注意到许灵怀里那个有些陈旧的铁盒子，再联想到朋友圈底下许灵妈妈的留言，她多少也能猜到许灵如今的困境。

“对啊，就是说我不务正业嘛。”

“当医生不好吗？谁看见医生不用点头哈腰？

有家里人给你保驾护航，你以后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能混个副处级。

做游戏有什么好的，那都是没有学历的二流子才会去干的工作。

你知不知道那些亲戚一听说网上骂的那个许灵就是我的女儿，看我和你妈的眼神都不一样，丢人！”

“慈母多败儿。当初你偷偷转去读社会学的时候，我就不该听你妈的劝，就应该直接给学校的领导打电话，让他们不给你批那个转专业申请的条。

医学系的成绩明明就不差，也不知道是被谁灌了迷魂汤，一心就要去读那个没有前途的社会学。”

许灵一点一点地复述着父母在得知网上的闹剧之后，训斥她的那些话，语气平淡得就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一般，似乎已经彻底抛弃了许灵这个身份。

“明明我一开始报的就是社会学，是他们改了我的志愿，瞒着我交了上去。后来我很努力地学了一年医学的专业课，为的就是能转专业。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我每次看着那些医学书的时候，脑子里想的都是他们小时候一边拿藤条打我，一边让我抱着那些书大声朗读的事情。”

“我考研究生的时候，故意跟他们说报不了医学专业，于是他们把我塞进了化学系，扣下了我的签证和外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后来我想，反正也摆脱不了，不如就当个乖女儿吧。”

“可是我后来发现，当一个乖女儿真的好累。

他们每次提起我，总会说起我大学转专业的蠢事，同时吹嘘他们为了让我走回正道所做的努力。

没有人想过，我到底想要什么。”

“我就像一个重新被扔进熔炉的玻璃杯，那些人一边夸我是个聪明孩子，一边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塞进模具里，不允许我有一点点自己的想法。”

“《月河谣》是我给自己定的一个期限，我当时就想，等把这个故事写完，我就乖乖回去当我爸妈的好女儿。

按照他们的要求，成为一个优秀又杰出的医生，不再让他们嘴里那个所谓的医学世家蒙羞。”

“可惜他们还是不满意，非得逼着我，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许灵抱着铁盒，和蔡妮、余安平一起下了山，之后跟医院那边请了长假，暂时住进了蔡妮的家里。

等到许灵睡了一觉、理智彻底回笼的时候，蔡妮在网上发的澄清视频已经把黑通稿给稀释得差不多了。

毕竟这年头律师函不值钱，但法院的传票却还是响当当的硬通货。

“蔡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许灵又挂掉了母亲打过来的电话，之前她的个人信息在网上泄露的时候，她就已经猜到是医院里的人搞的鬼。

再深一点想，也许是上头的人觉得自己是个硬骨头，担心自己会把西恋容的事情捅出去，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给自己一点教训。

结果没想到，许灵天生反骨，反倒越挫越勇。

“之前我和安平商量过，准备再出一期直播。

毕竟之前在网上流传的那些画面，大部分都是开头前两章的内容，因为参与第一轮的公测的人本来就少，再加上对方刻意带节奏。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以直播的形式，给那些没有玩过这个游戏的网友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出镜的话，会不会效果更好一点？”

许灵十分明白，她在这场公关危机里的位置，就像之前余安平在车上跟她说的那样。

如果散播她个人信息的幕后黑手真的是丰启，那么这肯定只是丰启的第一步棋，接下来必定还有后手，她不可能坐以待毙。

“许灵，你确定你要出镜吗？”

蔡妮倒不是担心许灵的出镜会对游戏造成进一步的负面影响，而是担心许灵现在的精神状态。

虽然现在的许灵状态明显比昨晚好上不少，但一直没停过的电话，以及在许灵朋友圈底下层出不穷的留言，都在向蔡妮间接地证明。

也许她昨晚发表的那个视频暂时堵住了网友的嘴，却没办法阻止许灵的亲友对许灵现实生活的侵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