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旧人

　　王春红匆匆赶到邻市派出所的时候，人家拿出了一份治安管理处罚决定，她看都没看，大手一挥就把那张破纸头子给扬了。

　　“干嘛呀，干嘛呀？！弟弟拿姐姐的东西，天经地义！我们自己家的家事，不用你们管！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会管！”

　　民警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她一会，说：“虽然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但我还是例行公事，通知一下您。您的儿子钱文强，由于在公共场合尾随并骚扰女性，被处以15日治安拘留，刚才给您的是处罚决定书。”

　　王春红的气一下子就瘪了，捡起地上的处罚决定，期期艾艾地说：“那...那怎么会这样，我家强强一直很老实的”

　　有个低头写文件的女警听见了，眉头挑了一下，心说你儿子还老实，老实人偷拍女孩裙底？

　　好在对方虽然擦破了皮，但只是皮外伤，否则就不是行政拘留的事情了。

　　王春红交了罚款，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一时间也没想起苏湘来。

　　周承钰得知后，很是松了口气，因为他觉得自己与苏湘终于两清了。

　　苏湘的弟弟钱文强算是惯犯，之前在邻市的职业大学念书的时候，就因为偷拍女厕所的事情被记了大过。周承钰不相信他是第一次，委托了职大附近上班的老熟人帮他盯着点。

　　果然，钱文强一出事，王春红就坐不住了。

　　不过，令他惊讶的是，苏湘这样看着温柔小意的南方女人，竟然背着一个很大的案底，曾因经济诈骗入狱三年，实在是让人想象不出她这张脸行骗的样子。

　　这也坚定了他与苏湘两清的决心。周承钰从小受的教育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他觉得已经报恩报到头了。

　　胡卫忠都说，周哥，你已经像个田螺小伙了，再报下去就要以身相许了。

　　周承钰说滚蛋。

　　他其实从没把苏湘往那个方向想过，从情窦初开的时候，便意识到自己喜欢的女生是爽朗型的。高兴了会笑，难过了会哭，什么都写在脸上，穿白T恤和牛仔裤比短裙高跟鞋要多，喜欢吃烤肉和火锅多过冷冰冰的西餐厅。就像他上初中时候喜欢的学习委员，高中时喜欢的班长，大学时候喜欢的孙婧。

　　学习委员和班长的姓名和脸庞，早已在记忆中淡去了，可是孙婧...

　　直到现在想起来，内心还是会微微抽痛。

　　孙婧约他见面，将两个人共同出资购买的资产分一分，周承钰给她寄了钥匙和信，大概意思是车子停在小区地下车库，房子你要房还是要钱都随你便，至于其他的家具家电，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孙婧却非要见他一面。

　　有什么好见的，周承钰想，我求着要见你的时候，你说你不在，现在我要走，你又要来见我。

　　可他到底不忍心拒绝，从衣柜里拿出大了一号的西装，对着镜子了胡须和头发，走之前想了想，还是回来补了须后水。

　　黑色的须后水瓶子底部刻着一行字符：S&Z，孙婧送周承钰的毕业礼物，她是他的学姐，比他早毕业两年。

　　周承钰其实不是很懂名牌的价值，这点从他不认识自己开了半年多的奔驰就能看出来。当初买车的时候他提出要AA制，孙婧笑眯眯地说行啊，全款二十万，你出十万。他觉得有点贵，但是没说什么，咬牙吃了很久泡面。

　　后来胡卫忠说这车至少值二百万，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瓶男士须后水也是，专柜的原价是一万八，但是已经绝版了，有价无市，拿到二手市场上至少翻一番。但是周承钰不懂它的价值，平时上班喷一喷，拖地也喷一喷，偶尔有一次他半夜上厕所看见了一只大蚊子，手边又没有趁手的杀虫剂或者花露水，于是顺手抄起须后水的瓶子把它喷死了。

　　那时候他打了个打喷嚏，心想：哈，大蚊子，被熏死了。

　　殊不知香水瓶夜里在哭泣——明珠暗投，美玉蒙尘，落到个喷大蚊子的下场。

　　周承钰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将衬衫掖到西装裤里。打算开车去见她，顺便将钥匙还给她。

　　孙婧正在商场的咖啡馆里喝茶，一见到他就咕咕笑起来，“天，你好像北韩偷跑过来的”

　　周承钰上下打量自己一眼，的确有点像难民，这段时间心情不好，瘦得有些脱相了。

　　再看孙婧，还穿着棒球外套和牛仔裤，头上有一些汗，大约是小跑步过来的，深秋时节，点了一客冰淇淋，鼻尖上沾了点奶油，更显得青春可爱。

　　明明比她还小两岁，周承钰却觉得这段时间自己苍老得多了。

　　孙婧道：“这段时间有些忙，你要来见我，肯定影响我工作，如今闲下来，这不就来了。”

　　“听人说你升职了”

　　“谁这么大嘴巴？”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谁不知道谁，一点点小事发酵得很快。”

　　“他们都怎么说我？”

　　周承钰笑，“老姑娘、嫁不出去、抛弃丈夫、心硬、不通情理...”

　　孙婧也笑，“只怕是你自己想要这么说吧”

　　“有时候想说，有时候又觉得不忍心”

　　“这有什么，抱怨两句，我也不会少块肉。”

　　“但我会伤心”周承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隐隐作痛的感觉。”

　　“...”，孙婧不知道该说什么，脸红了一下，很快岔开话题，“老赵说你很是消沉一阵，最近才振作起来。”

　　“死赵飞，就会八卦。”

　　“他还给我打电话，让我来劝你。”

　　“你来过吗？”

　　“没有。”

　　周承钰笑了一下，抬头看一眼天花板，“真理智啊”

　　“分都分了，还矫情什么，再说，我看卷宗还来不及，里面那些人，哪个不比你我过得心酸。相比之下，咱俩那点爱恨算得了什么”

　　“停停停，别教育我了，你怎么跟我妈似的。”

　　“还不是你太幼稚。”

　　周承钰点头，“那么，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我，钥匙搁在这里，房子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想好了就来找我。”，说着抓起大衣外套离开。

　　孙婧欲言又止，有些落寞的神情。周承钰看在眼里，神色黯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

　　这一刻他可以肯定，如果孙婧在背后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会义无反顾地回头，继续孝子贤孙地做着男朋友。

　　可惜孙婧只是低头搅着化掉的冰淇淋。

　　周承钰出了咖啡馆的门，站在路边等网约车。

　　网约车大约是车胎坏了，卡在三公里处迟迟不来。周承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玻璃墙内的孙婧吸引过去。

　　她很瘦，单薄得可怜。周承钰走了以后她用手指擦了一下眼泪，但是没擦干净，很快泪珠便掉落在玻璃碗内。

　　周承钰心中一动，立马就要抛弃网约车追进去，谁知道自商场内的入口处有一个穿风衣的男人，走了进去，将手帕递给她。

　　真老土，这年头谁用手帕。

　　孙婧却被他逗得笑出来。

　　周承钰明白了。

　　手机上标志着网约车的那个小小符号终于动了，不到一分钟，周承钰便坐上了车。

　　“去淮扬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