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土地庙内,泥塑的土地神像早已斑驳开裂,半边身子塌陷下去,露出里面干枯的草茎和泥土。
神像前歪倒的供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几只老鼠在角落里窸窣穿行。
沈清霜将阿箩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墙角的稻草上,吴嬷嬷解下自己的外衫,叠了几叠垫在阿箩头下。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即使在昏睡中也时不时惊悸地抽搐一下。
“水...娘...阿箩渴...”阿箩紧闭着眼,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模糊的呓语。
吴嬷嬷连忙从带来的粗陶罐里倒出一点温水,沈清霜用小勺蘸湿了,一点一点润着阿箩的唇。
那细瘦的脖颈依旧滚烫,济世堂老掌柜给的退热草药已经煎服过一剂,但效果微弱。
“嬷嬷,再换块冷帕子。”沈清霜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吴嬷嬷应了一声,拿起另一块浸过冰冷井水的粗布帕子,替换下阿箩额头上那块已经焐热的。
她看着阿箩烧得通红的小脸,忍不住低声道:“这丫头...能撑过去吗?烧得太厉害了。”
沈清霜没有立刻回答,看着阿箩的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
“能。”片刻后,她才坚定地吐出一个字。
叹息一声后,沈清霜拿出怀中的钥匙,
“嬷嬷,你久在教坊司,这钥匙...可有印象?”沈清霜抬眼看向吴嬷嬷,目光灼灼。
吴嬷嬷凑近,眯起眼仔细端详那钥匙,
吴嬷嬷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确定,“这纹路...应该是教坊司后头,那排废弃库房的钥匙!对!就是最靠里的那间,都荒了快十年没人用了。”
废弃库房?
绿芜拼死跑回来,只为将这把废弃库房的钥匙带过来?
那间库房里,藏着的是她复仇的底牌?还是...保护阿箩的筹码?
“嬷嬷,你能确定位置吗?”
“能。”
“那地方偏得很,后墙挨着一条死水沟,平时连耗子都不爱去。老奴年轻那会儿,还在那边库房放过杂物,后来闹过白蚁,又漏雨,就彻底封了。”
沈清霜的目光落在昏沉呓语的阿箩身上,又掠过庙外沉沉的夜色。
追兵随时可能搜到这里,阿箩又高烧不退,绿芜用命换来的线索,绝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
“嬷嬷,你守着阿箩。”
“我出去一趟,天亮前一定回来。”
“姑娘!”吴嬷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太险了!外面全是周显的人!你一个人......”
“正因为险,才必须去。”沈清霜反手握住吴嬷嬷的手,“绿芜拼死回来,或许钥匙是什么关键线索。
要是等她留下的东西也被周显的人找到销毁,或许阿箩就真的再无生路,江家的血案,还有我父亲身上的污名,就永远沉入水底了。”
“放心,我对教坊司的地形,比他们熟。”
吴嬷嬷知道再劝无用,只能重重叹了口气,松开手:“千万要小心!”
......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沈清霜她避开了有灯火和人声的主巷,专挑暗巷疾行。
她没有走正门,甚至没有靠近任何一道有守卫的侧门。直接绕到最偏僻的西角,翻墙进入。
教坊司中鱼龙混杂,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眼线,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来过。
沈清霜紧邻着一条散发着异味的臭水沟走到尽头,吴嬷嬷说的那间库房,就在这边。
几间低矮破败的库房映入眼帘,沈清霜迅速将钥匙插/进最后一间库房的锁孔。
她侧身闪入,库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她背靠着门板,一动不动,侧耳倾听着。
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异动后,她才从怀中摸出备好的火折子点亮。
光线所及,库房内蛛网密布,灰尘覆盖着一切杂物。
绿芜会把东西/藏在哪里?
沈清霜举着火折子,目光扫过库房。
角落?破箱?还是......
她的目光落在一个被丢弃在墙角杂物堆最上层的旧妆奁盒上。
那盒子是紫檀木的,虽然与这库房中的杂物有些格格不入,但也早已失去光泽。
沈清霜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她拨开碍事的蛛网和杂物,小心地将那妆奁盒取了下来。
盒子不重,沈清霜拂去积尘。
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只有几缕辨不出颜色的丝线。
她屈指在盒底敲了敲,声音沉闷,是实木。
手指沿着内壁仔细摸索,终于在靠近盒角的一处,摸到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接缝。
她用指甲小心地嵌入那道缝隙,一点点向上撬动。
轻微的“咔”声响起,一块薄薄的底板被撬了起来。
夹层!
借着火折子的微光,沈清霜看到夹层里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打开是一本薄薄的册子,只将册子翻开看了一眼,她的呼吸便瞬间停滞。
这不是普通的册子,而是一本记录册...
墨迹有新有旧,字迹却始终是绿芜那娟秀的笔迹。
时间跨度赫然长达十年之久!
记录的内容,全部都是慈惠善堂如何接收各地赃款和贿赂,通过汇通钱庄、当铺、古董行,去洗白,最终流向几个化名账户和产业!
沈清霜忍着怒意,翻到记录本的最后一页,上面不再是记录,而是几行略显潦草的字迹,墨色也更深,应该是书写者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写就:
“行假善之名,做蠹国之实。奸臣当道,科场何清?
若不制止,天下士子何辜?先父冤魂又何安?
自知微末,此本册子记录点滴窥得。若苍天有眼,它终有重见天日之时!
绿芜心小,惟愿能还科举一个清白,给天下寒士一条真正的晋身之路!
亦盼此物,能换得心安......”
沈清霜心头涌上一阵复杂的感受,绿芜的一生,被仇恨扭曲,却在生命的尽头,用这种方式,试图抓住一丝微光,她心中或许从未泯灭对清白的执念。
她迅速将册子包好,紧紧贴身藏入怀中。
这本册子,是绿芜的命,是阿箩的生机,更是为父亲,为江家还有无数个被埋没的有才之士讨回公道的希望!
就在她刚将妆奁盒恢复原状,吹灭火折子准备离开时——
库房外,一阵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透过门板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影子。
紧接着,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少女声音响起,“...红/袖姐姐,绿芜姐姐她...她真的回不来了吗?慈安宫的人那么凶...她流了那么多血...”
是绿芜身边那个常跟着的小丫鬟!
小丫鬟的啜泣声未落,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男声立刻响起,粗暴地打断了她:
“哭什么哭!晦气!管好你的嘴!绿芜那贱婢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我问你,这两天,除了你们教坊司的人,可有什么生面孔出现过?”
灯笼的光在门缝外晃动得更厉害了,似乎提着灯笼的人正在仔细扫视这片区域,那阴冷的目光仿佛能穿透腐朽的门板。
沈清霜紧紧贴在门板后,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