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息怒。”
一道温润的声音打破僵局,陆靖琪走到太后眼前,垂着眼,
“如今民怨如沸,堵不如疏。此刻若再强行弹压,恐怕会适得其反,反坐实了那些污蔑之词。”
太后目光扫向他,“陆卿有何良策?难道要哀家向那群刁民低头不成?”
“臣岂敢。”
“民怨汹汹,总需要一个国/贼来平息。周显他贵为礼部尚书,位高权重,正是扛下这滔天怒火的最佳人选。江南科举弊案,贡院血案,伏杀朝廷命官,这桩桩件件,可皆是他一人谋划!
待到证据确凿之时,娘娘再以雷霆之势,亲自下旨将此人明正典刑。届时,天下人只会称颂娘娘圣明独照,为国除奸!这汹汹民怨,自然化为对娘娘的敬畏感恩。”
“用一个周显,便可换娘娘圣誉无损,换朝局重归安稳,他那一条贱命也值了。”
“周显...”太后低声重复,“可他如今在牢狱之中,难保不会说些对哀家不利的话...”
她本已打算好,派人直接去刑部大牢中杀了这老匹夫,一绝后患。
“娘娘只需...”
陆靖琪话音落下,太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便去办吧。”
“臣,遵懿旨。”
......
刑部死牢深处,最里间的一间石牢中,周显蜷在稻草上,披头散发地,昔日礼部尚书的威仪荡然无存。
一个全身裹在黑色斗篷里的身影闪进了周显的牢房。
“周大人。”
斗篷下传出的声音刻意压低,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周显挣扎着坐起,动作牵扯到肩胛处被弩箭贯穿的伤口,痛得他一阵抽搐。
但他目光里却盛满希冀,“是...是娘娘派您来的?老臣就知道!娘娘绝不会弃老臣于不顾!老臣对娘娘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娘娘念你多年苦劳。”
“给你一条生路,所有事宜,到此为止。功劳都算在你周尚书一人头上,如何?”
“到此为止?呵呵...这位大人,您在说笑么?”
“老臣为官十数年,替娘娘办的事,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提着脑袋?为了娘娘的大事,那些个账册、名单,老臣可都妥善收着......”
他身体前倾,伸手突然攥住斗篷人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老臣若不能全身而退,保不住这身家性命和后半辈子的富贵逍遥,您说,那些东西,会不会不小心就落到顾砚之手里?或者出现在金銮殿上?娘娘她...真能睡得安稳吗?!”
半晌,斗篷人猛地抽回手,“娘娘金口,会保你性命家财!出去后,隐姓埋名,安分守己!若再生事,天涯海角,也定会叫你挫骨扬灰!”
“还有,那碍眼的沈清霜和顾砚之...娘娘不希望再看到他们。那个哑巴丫头更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你最后的价值!懂吗?”
周显眼底掠过狂喜,瞬间又收敛,脸上重新堆满感激与惶恐:“懂!老臣明白!谢娘娘天恩!谢大人!老臣出去后,定当牛做马,为娘娘扫清障碍!那小贱种和她手里的东西,老臣亲自去料理,绝不留后患!”
“哼!”斗篷人冷哼一声,不再看他,转身,迅速融入外面走廊的黑暗中。
......
刑部大狱后一处偏僻的角门悄然开启。
两个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影,一左一右架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角门内迅速闪入。
被架着的人头深深垂着,兜帽遮住了整张脸,身体微微发抖,似乎极为恐惧。
“快!进去!”左侧的斗篷人催促道。
被架着的人猛地挣扎了一下,抬起头,兜帽滑落些许,露出一张与周显有六七分相似的脸!
他眼中充满了哀求,“大人!大人!小的...小的愿意替周尚书去死,娘娘...娘娘答应过保我妻儿性命!求大人开恩,让我...让我再去看她们一眼...”
“啰嗦!”右侧的斗篷人眼中戾气一闪,毫不留情地一记手刀狠狠劈在死囚颈侧。
死囚闷哼一声,身体软倒,被粗暴地塞进了牢狱里。
很快角门被再次关上。
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穿着狱卒号衣的人影,出现在巷口,那正是刚逃出生天的周显!
......
周显趁着夜色,偷偷潜回府邸。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管家那张惊惶憔悴的脸露了出来。
看到周显这身狱卒打扮和狼狈不堪的模样,管家惊得差点叫出声,连忙将他拽了进去,又迅速关死门闩。
“老爷!您...您可算...”管家声音带着哭腔,连忙上前搀扶。
周显一把推开他,冲进内院书房。
熟悉的紫檀木家具,熟悉的墨香,墙上还挂着的他亲笔所书厚德载物的条幅...
这一切都还在!只要风波过去,他还是大权在握的礼部尚书!
他站在书案前,刚要拿起案上的茶盏,喝一口压压惊。
“砰——!”
一声闷响夹杂着叫骂声,猛地从府墙外传来!
“国/贼周显!”
“杀人偿命!血债血偿!”
“把这狗官的府邸砸烂!”
紧接着,又是几声“噗噗”闷响,像是石块砸在府门高墙上,伴随着稀里哗啦的泼水声和更浓烈的恶臭传来。
周显浑身一僵,僵立在原地。
管家噗通跪倒,“从...从柳夫子被太后杖毙在宫门口起...就彻底乱了!百姓和学子都疯了!天天堵在府门外...泼粪水...砸石头......兵马司的人来了几波,弹压不住,反而被砸伤了好几个,后来就只是远远守着,根本不敢靠近了...”
“如今全城民愤汹汹...老爷您的名声...全完了......”
“柳文渊...死了?”周显转过身,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管家,“在宫门口?被太后...杖毙?”
“是...是的!血...流了一地......”管家不敢看他骇人的眼神,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完了!全完了!
即便他侥幸逃出生天,他周显这个名字,也已彻底臭不可闻!
礼部尚书?位极人臣?全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从今往后,他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苟延残喘!
他苦心经营数十年的一切,汲汲营营得来的权势、地位、清名...
全都被碾了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