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2月15日,农历腊月二十八。
持续了一天的雪终于停了,但天空并未彻底放晴,一层薄薄的云雾遮住了太阳,使得阳光只能无力地透下,给仙台市的街道和屋顶覆上一层冷淡的灰白。
积雪在行人车辆的碾压下变得泥泞不堪,年关的喜庆气氛似乎也被这化雪时的低温冻结了几分。
仙台市公 安局刑侦支队“2·12”专案指挥部内,墙上新挂起了一张巨大的手绘行驶轨迹图,上面用红蓝箭头清晰地标注出那辆银灰色面包车在1月25日至2月10日期间的移动路径。
“基本摸清了。”
一名负责视频追踪的民警指着图纸,声音因连续熬夜而沙哑,“根据我们调取的全市主要路口及部分社会监控探头记录,这辆面包车在案发前的这十七天里。”
“先后十二次在夜间或凌晨时段,往返于市农业银行总行后身的停车场与城西郊区的‘兴隆仓库’之间。
“每次行驶路线固定,在仓库区域的停留时间也基本一致,大约一小时左右。”
“兴隆仓库?”赵建伟目光锐利。
“查清楚了。”另一名民警立刻接话,翻看着手中的调查记录,“兴隆仓库位于城西结合部,是一个私人经营的小型仓储区。
租用人登记的名字是‘李斌’,经核实,是任晓峰的远房表弟。
租赁合同签署日期是今年1月15日,租期半年。仓库老板反映,任晓峰当时亲自来租的,说是存放一些建筑装修材料,还特意叮嘱老板没事不要靠近仓库区域,说是‘怕有贵重工具丢失’。”
租赁时间在案发前近一个月,用亲戚身份,指定存放所谓“建材”,还特意要求旁人勿近——所有这些特征,都让这个“兴隆仓库”的嫌疑急剧上升。
“赵队,下命令吧!直接搜查仓库!”有年轻干警按捺不住,提议道。
“等等。”陈默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略显躁动的气氛。他站在轨迹图前,目光却并未停留在“兴隆仓库”这个终点上,而是回溯着那条反复出现的路径,最终落在起点——“银行停车场”。
“仓库要查,但不是现在。”陈默转过身,看向赵建伟和众人,“我们还有一个关键环节没有打通。
监控录像显示,无论是金库内部、银行大楼主要通道,还是银行正门、侧门乃至后身停车场的外部监控,都没有拍到任晓峰、马向景或任何其他人搬运银行标准现金箱的画面。”
他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出了金库、银行主体建筑以及停车场的相对位置。“那二十二个现金箱,每个连箱带钞重约二十公斤,总体积不小。
它们是如何避开所有监控,从地下金库深处,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运到停放在银行后身停车场的面包车上的?这个问题不搞清楚,我们的证据链就存在断点。”
指挥部里安静下来,大家都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关键性。嫌疑人不可能凭空将沉重的现金箱转移。
陈默的手指在金库平面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一个标注着“通风管道”的示意图符号上。“金库的通风系统是独立设计的,管道走向复杂。
它的出口在哪里?会不会存在我们忽略的、可以通往建筑外部的通道?比如,银行后巷或者……地下车库的某个隐蔽角落?”
“立刻联系银行后勤部门负责人,带上完整的建筑结构图,特别是通风管道施工图纸!”赵建伟立即下令。
上午九点半,市农行后勤科的王科长带着一叠厚厚的图纸赶到了指挥部。在陈默的要求下,他在大桌子上摊开了金库及银行大楼的通风系统结构蓝图。
“陈警官,赵队长,我们银行金库的通风系统确实是独立的。”
王科长推了推眼镜,手指顺着图纸上粗 重的线条移动,“主管道从地下金库顶部的设备间引出,垂直向上,穿过大楼的地基和一层楼板。
然后在大楼一层与地下车库之间的夹层空间水平延伸,最后通过竖井直达楼顶的风机房。
整个管道都是加厚的镀锌钢板,内部有防火阀……”
“地下车库的夹层?”陈默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地点,“这个夹层,有入口吗?”
“有,有一个检修口。”王科长在图纸上指着一个标注点,“就在地下车库B区,最里面那个废弃的配电间旁边,平时用一把挂锁锁着,钥匙由我们后勤科统一保管。
主要是为了定期检查管道支架和防火阀,很少打开。”
“带我们去看看。”陈默站起身。
上午十点整,陈默、赵建伟以及技术队队长带着几名骨干队员,跟着王科长来到了银行地下车库。
B区灯光昏暗,停放的车辆很少,角落里堆着些废弃的建材和设备。在最内侧的墙壁上,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漆成与墙壁同色的铁皮小门,门上挂着一把老旧的挂锁。
技术队队长上前仔细检查锁具。“锁身锈蚀严重,但是……”
他凑近了看,用镊子轻轻拨动锁孔,“锁芯内部有新鲜的金属划痕,很新,应该是最近被非原配钥匙或者开锁工具撬动过。”
“打开它。”赵建伟命令道。
王科长连忙在一大串钥匙里寻找,试了几把才找到匹配的,咔哒一声打开了锁。
技术队员用力一拉,铁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向内打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洞口。一股混合着铁锈、灰尘和霉味的空气涌了出来。
技术队员戴上头灯,率先钻了进去。陈默和赵建伟也弯腰跟上。
夹层空间低矮压抑,布满纵横交错的管道和蛛网,脚下是厚厚的积尘。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扫过,很快集中在那条从金库方向延伸过来的、最为粗大的主通风管道上。
管道表面同样布满灰尘,但在靠近检修口这一侧,明显可以看到一段管道表面有多次摩擦、拖拽留下的痕迹,与周围的积尘状态截然不同。
“架梯子,检查管道内部!”技术队队长下令。
一名技术队员架上便携式伸缩梯,小心地爬上去,用强光手电照射管道内部。他仔细观察了片刻,语气带着发现:“赵队,陈老师,管道内壁下方,有连续的、新鲜的刮擦痕迹,像是重物在里面拖行造成的。
另外,在刮痕附近,附着有几缕非常细微的暗红色纤维,以及少量灰白色的粉末状碎屑。”
“提取!全部提取下来!”陈默立刻道,“纤维重点与任晓峰、马向景的衣物进行比对。碎屑和金库地面、还有面包车内发现的水泥碎屑做成分分析。”
“明白!”技术队员熟练地使用取证工具,小心翼翼地将纤维和碎屑样本收入证物袋。
“顺着管道往金库方向检查,看入口处有没有异常。”陈默补充指示。
另一组技术队员沿着管道在夹层内向金库方向艰难移动。大约前行了十几米,靠近管道与金库墙壁衔接的部位时,有了更惊人的发现。
“这里!管道被切开过!”一名队员大声报告。
陈默和赵建伟立刻赶过去。只见粗大的通风管道侧下方,赫然有一个规整的长方形切口,边缘参差不齐,明显是被人用切割工具暴力打开的。
切口长约六十厘米,宽约四十厘米,大小刚好能容 纳一个标准现金箱通过。切口边缘的金属断口崭新,只有极薄的氧化层,显然切割行为就发生在近期。
“洞口边缘也发现了类似的暗红色纤维,应该是搬运时从衣物上刮擦下来的。”技术队员汇报。
“拍照,固定证据,测量切口尺寸。”赵建伟压抑着兴奋,命令道。
至此,现金运出的路径基本清晰了。
嫌疑人利用金库内部监控盲区和被修改的时间记录,将现金箱从货架搬下,通过这个人为切割开的洞口放入通风管道,然后利用管道本身的倾斜度和光滑内壁。
将现金箱推滑至地下车库夹层的检修口下方,再从此处搬出,直接装上车库内等候的面包车。整个过程完全避开了金库大门、银行内部通道及主要出入口的监控。
中午十二点,技术队送检的纤维和碎屑样本有了初步比对结果。
“赵队,陈老师,”技术队长拿着报告快步走进指挥部,“通风管道内提取的暗红色纤维,与从马向景家中搜出的一件深蓝色工装夹克的纤维成分、染色剂种类完全一致。
那件夹克袖口和肘部有轻微磨损,符合在粗糙管道内攀爬拖拽的特征。”
“灰白色碎屑的成分分析结果也出来了,与金库地面找平层的水泥成分,以及面包车内脚垫上提取的水泥碎屑成分完全相同。”
“证据链闭合了!”赵建伟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马向景利用通风管道转移赃款,铁证如山!我建议,立刻逮捕马向景!”
陈默沉吟片刻,却再次摇头:“老赵,稍安勿躁。马向景是具体执行者之一,但任晓峰至今还未直接露面与仓库关联。现在动马向景,很可能惊动任晓峰。
如果任晓峰察觉,他很可能立刻转移甚至销毁仓库里的赃款,或者闻风而逃。我们必须确保能人赃并获。”
他看向监控小组:“任晓峰的下落有消息了吗?”
“暂时还没有,他今天没去银行上班,手机关机。我们的人在他家附近监视,也没发现他回家。”
“重点布控兴隆仓库周边,守株待兔。任晓峰很可能会在年前再次去仓库查看或转移赃款。”
陈默部署道,“同时,想办法从马向景这边旁敲侧击,看能否找到任晓峰的藏身之处或者联系方式,但绝不能让他察觉我们已经盯死了他。”
下午两点左右,转机出现。负责监控追踪的民警兴奋地汇报:“赵队,陈老师,发现任晓峰了!他开着那辆银灰色面包车,正从老城区方向往城西兴隆仓库的位置行驶!”
“太好了!各组注意,跟上他!保持距离,绝对不要暴露!”赵建伟立刻拿起对讲机下令,“等他进入仓库,开始搬运或接触赃款时,再实施抓捕!仓库外围给我封死,一只鸟也不能放出去!”
多组侦查员立刻驾车悄然跟上,利用车流和路口进行交替跟踪,确保不被察觉。
指挥部的大屏幕上,实时切换着前方侦查员秘拍传回的画面上,那辆熟悉的面包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通往城郊的道路上。
下午两点四十分,面包车驶入了兴隆仓储区,停在了挂着“B-07”号牌的仓库门前。
穿着深色羽绒服、戴着鸭舌帽的任晓峰下了车,警惕地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拿出钥匙,快速打开了仓库的卷帘门,将车开了进去,随后拉下了半截卷帘门。
“行动!”赵建伟在对讲机中低声下令。
早已埋伏在仓库周围的侦查员如同猎豹般无声地靠近,迅速控制了仓库的所有出入口。几分钟后,当任晓峰抱着一个沉重的黑色旅行袋从半开的卷帘门下弯腰钻出来时,几名侦查员猛地扑上,瞬间将其按倒在地,干净利落地戴上了手铐。
“你们干什么?!”任晓峰惊愕地挣扎着,脸色瞬间惨白。
赵建伟和陈默快步走上前。赵建伟一把扯开那个黑色旅行袋的拉链,里面露出的正是银行失窃的那种标准现金箱的一角。
“任晓峰,还认得这是什么吗?”赵建伟厉声问道。
任晓峰嘴唇哆嗦着,颓然低下了头。
侦查员们迅速进入仓库内部。仓库面积不大,约三十平米,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纸箱。打开纸箱,里面正是银行失窃的标准现金箱!经过现场清点,一共十五个。
“七百五十万。”陈默清点完,看向被押解进来的任晓峰,“还有七个箱子,三百五十万,在哪里?”
任晓峰紧闭双眼,一言不发。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赵建伟逼问,“马向景我们已经控制了!通风管道里的纤维证据,面包车里的油墨反应,你租这个仓库的记录,还有现在人赃并获!你抵赖得掉吗?”
当陈默平静地提到“通风管道内提取到的、和你同伙马向景夹克完全一致的纤维”时,任晓峰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
他睁开眼,眼神复杂地闪烁了片刻,终于嘶哑地开口:“……剩下的七个,在马向景那里。他说……说要分开藏,更保险。具体藏在哪儿,只有他知道。”
“立刻逮捕马向景!”赵建伟立刻下令。
同时,陈默指挥技术队对仓库进行彻底勘查:“仔细搜,看有没有账本、记录赃款分配的字条、银行票据,或者他与马向景以及其他可能同伙的联系方式。”
下午五点,抓捕组在任晓峰提供的、马向景位于城郊结合部的一处租住房内,将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的马向景抓获。
审讯室内,面对突如其来的抓捕和警方出示的一系列证据——通风管道纤维比对报告、面包车油墨检测结果、兴隆仓库的搜查记录照片,以及任晓峰已经落网并指认他的消息——马向景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起初还试图狡辩,但在铁证面前,最终瘫坐在椅子上,双手捂住脸,带着哭腔交代:“……剩下的七个箱子……在我老家……院子后面的地窖里……我怕全放一起不保险……就分开藏了……”
陈默立刻安排另一组民警,连夜赶往马向景的老家起获剩余赃款,同时命令技术队协同银行工作人员,对已追回的十五箱现金进行核验,清点具体数额。
晚上六点,赵建伟看着任晓峰和马向景分别被押往看守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多日来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些。
“总算……这案子算是见到亮了。说不定真能赶在年三十前,把这案子彻底了结,给上面和老百姓一个交代。”
陈默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站在指挥部窗前,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语气依旧凝重:“人赃并获是关键一步,但还没到庆功的时候。
还要深挖他们是否有其他同伙,这1100万赃款在案发前是否已经被他们挥霍或转移出去一部分。春节前资金流动大,必须立刻申请冻结他们以及他们密切关系人的所有银行账户,防止资产流失。”